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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昨晚睡得不好,一闭眼就想到领班意味深长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戳在她脸上,她确信那婆娘肯定不会放过她。
要说昨天在忘川酒馆发生的事真不怪关关,是那男人先过来搭讪的,她们事前并不认识。
男人面容清秀,穿一件普拉塔的月白袍子,腰上明晃晃一条马牌蟒纹镂空纯金腰封,隔着两张桌就高举着酒壶冲关关抛媚眼。关关不想搭理他,这种言语挑逗,举止轻浮的男人就是地府公子哥儿的代表,她不喜欢他们轻佻的样子,但也不能得罪,就举了举杯,谁知那人竟自来熟地坐了过来,一杯酒没下肚,领班就出现了,话里话外都在说关关有意勾引她的未婚夫。
啊,未婚夫,关关暗地里啐了一口,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她实在是懒得解释,大千世界真是什么鬼都有,莫说关关还有那个柳老爷的牵扯,就是没有,诺大个地府还不能恋爱自由了嘛?公平竞争,能者上位,多少年来都是这么个理儿。
再说,她真没看上那男人,她只是想看调酒师阿让胀到猪肝色的脸。
1.
关关迷迷糊糊到了三更天才勉强睡着,耳边就听着报时的梆子敲得山响,她第一百次在心里骂那该死的工作,“这个破活儿,老娘多一天也不干了……”骂完又想起自己寒酸的窘境,阿娘投胎前嗜赌如命,不光输光了关关的嫁妆,连她辛苦经营,仅仅开张半年的酒馆都赔了进去,搞到她不得不去应征个孟婆,早出晚归地熬汤。
关关挣扎着伸个懒腰,没骨气地爬起来梳妆打扮,卡着钟声跑去孟婆的工位上换岗。
1009号孟婆白了她一眼,嘴里唠叨着,“怎么一点工作热情也没有?整天迟到!”说完不耐烦地放下勺子,扭着屁股摇曳生姿地走了。
1009号名叫蓉里,是半年前新晋的孟婆,仗着是崔判官他姑姑的二姨姐的堂婶的侄孙女,很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死蹄子!”关关暗骂一句,转脸笑着招呼排队的亡魂过来喝汤。
“大哥,您从哪儿来的?”关关问面前一脸懵懂的壮汉。
“柳城。”
那人的尾音拐了个弯才从舌头上飘出来,正是柳城的乡音,关关激动地定了定神,“柳城那位老神仙柳老爷身体如何?”
“哪位柳老爷?”
“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位!三百多岁的那个!”
“哦,那位啊,”大哥忽然来了精神,“那老头,儿子,孙子,曾孙都死好几波了,他还健步如飞呢,就在昨天还娶了第十七房小妾,硬朗着呢!”
关关盛汤的手一抖,暗骂一句,“老不死的。”
她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得到柳老爷的消息了,每次都让人这么绝望。
她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盛出一碗又一碗汤。
须臾,一位妇人捂着肚子带着鬼差挤到摊位前,指着关关大叫,“就是她,大人,您可得给俺做主啊,俺要的明明是热汤,她给了一碗温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煮开,喝下去就开始闹肚子,哪有力气走到轮回道口啊!”说着又四下寻起茅厕来。
关关欲哭无泪,这是这个月第三个投诉的,算算工钱又要被扣光。她斗胆问了一句,“八百里忘川,孟婆也有百八十个呢,你看起来眼生得很,怎么就说是我给的汤?”
妇人哭起来,“休想抵赖,俺可记得你这张脸,就是这样一双吊梢丹凤眼,长得和妖精无二!”
关关捂了捂眼睛,“那我再免费给您补上一碗热汤可好?这碗的银子从我工钱里扣!”
“哎呦,你是想喝死俺啊,再喝一碗去投胎,下辈子一准儿得是个傻子,呆子……”说完又哭天抢地干嚎起来。
关关还想辩解几句,一侧头就瞧见领班拿着小红本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噼里啪啦算盘打得山响。
关关心道,完了,防不胜防啊。
领班在本子上圈圈划划,然后大声说,“999号孟婆关关工作不认真,屡次被客户投诉,态度恶劣,罚俸三个月,停职一周,以观后效!”说完又特意拿起本子给关关看,“本月的月俸已扣完,还需上交三两三钱银子,给你记账!”
“死浪蹄子,真记仇啊!”关关在心里骂着,恨恨地放下勺子,转身下了班。
2.
忘川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连鬼也不稀罕,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关关郁闷至极地往家走,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就看到白无常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嗨,有好事情哦!”白无常翻了翻眼皮。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今天已经够倒霉的!”关关无精打采地白了他一眼。
“不就是被罚俸又被停职嘛?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嘿,大哥,你说得倒轻松,我的银子啊,我的心在滴血啊!”关关懒得搭理他,打算快走两步去彼岸花丛里蹲一会儿,那里清静,没人打扰。
“阎君要选妃!”白无常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放出这一句,惊得关关差点跳起来。
传说地府新晋的阎君是个“五无”工作狂——法力无边,铁面无私,丑陋无比,无情,无欲。他上任的两年励精图治,废寝忘食,将十八层地狱从头到脚捋顺了一遍,只是这人从未在公众场合露过面,没几个人见过他。
难道,他老人家竟然铁树开花,春心荡漾,要娶媳妇了?
关关惊诧之余也不敢多想,虽说阎君选妃很大机率会优先考虑孟婆队伍,但眼缘,谁能说得清呢,就算她关关有一颗巴结的心也未必真的就选中她,何况就算是选中她,她也不能嫁。
白无常瞧见关关在犹豫,一个高蹦过来,拖着她从忘川一直走到地府前,指着墙上硕大的红榜,一字一句地念:下月初一,阎君莫语将在酆都城内甄选适龄女子为妃,凡年满十五岁,身家清白,样貌出众,才艺过人者均可参选。
右下角盖着阎君火红的私章,一群鬼围在榜前指指点点,吵闹声,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
关关挤出人群,听白无常一条一条给她掰扯,“这年龄自不必说,你今年十七,身家也算清白吧,就算你老娘是妓馆里出来的,但她老人家卖身不卖艺啊!样貌出众自是没得说,你长得比妖精都美,才艺嘛……”关关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白无常看他怎么往下编。
白无常抓了抓脑袋,“你,你煮的孟婆汤可是独一无二的……别的,别的孟婆煮出来的汤喝了不闹肚子……”
“嗯,”关关咬着牙点头,伸出右手,撸起袖子,手腕处那根红绳像一条小蛇浸入肉里若隐若现地冒着红光,刺得白无常有点睁不开眼睛,关关说,“这样也可以吗?”
白无常脸憋得通红,呆立在原地,喃喃着,“这是姻缘线?”
“正是。”关关说着继续往回走。
白无常忽又大声喊,“可是,你不想要银子吗?”
关关一愣,冲他摆手,“那位老不死的在阳世活蹦乱跳的不肯死,有这契约护体,让我怎么改嫁?”说完,留下一脸懵的白无常,直奔忘川酒馆而去。
酒最是好东西,若不是阿让总贼兮兮地盯着她,关关真想每天都醉死在忘川酒馆里,什么狗屁生死契约啊,管它呢!
3.
关关点了一杯浮生若梦,这是她最喜欢的酒,当年她还是酒馆老板的时候,每天都要偷偷喝上两杯,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只要醉了,所有的得失就像大梦一场,生而无甜,徒留苦涩。鬼界亦是如此,倘若真能当成梦,也不是不好。
所以,这酒总能让她出离愤怒的情绪迅速恢复平静,很快就恢复云淡风轻,逆来顺受的样子。
有什么呢?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所托非人,爱而不得呗,她才不在乎了呢,不就是男人嘛,黄泉里多得是。
关关始终有人追求的,这两年她一门心思在忘川酒馆蹲坑钓金龟婿,也曾遇到过几个靠谱的男人,但也不知为什么,到最后那些人都莫名其妙离她而去了。
最过份的要数上个月那位,听说家里是个开绸缎庄的,家底还算殷实,人也长得周正,关键是他看关关的眼神满是迷恋,关关知道,拿下他,辞职当金丝雀指日可待。
谁知聊得好好的,那人莫名消失了,连着一个月也没来。昨天在路上瞧见,竟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幸好关关机灵,指挥着卖花的小鱼帮忙堵截才逮到他。问了方知道,他与关关分别当晚就被人套在麻袋里狠揍了一顿,临了,揍人的隔着麻袋警告,不要打关关的主意,否则就把他扔进忘川河。
关关还想多问两句,行凶的到底是谁?有没有报官?那人又一溜烟似的跑了,边跑边喊,“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当我今天没有见到你。”
“天杀的。”关关想起来就气,挡人财路者该杀,拦她嫁人的就该大卸八块,可是那人到底是图啥呢?
她扫视一周,酒馆里男人很多,大都喝得醉醺醺的,忙什么的都有,没一个接她的眼神。不过今天关关要找的人倒是来了,她的脑子在那一瞬间格外清明了起来,把目光落在角落里调酒的阿让身上。
阿让很爷们地接了招儿,毫不躲避,把酒壶放在桌子上直挺挺与她目光相撞,摆着一张死人脸盯着她看。
不得不说,阿让长得很帅,面庞清冷严峻,脸颊棱角分明,就是太清冷了,看着让人胆寒。
关关才不怕呢,她三两步走上前拎起阿让的领子把一壶浮生兜头浇在他头上,“说,是不是你,一直在坏老娘的好事?”
阿让竟不闪避,慢悠悠地站起来,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流到嘴边的酒,“不错,你还不算太笨!”
关关气得冒火,抬手就要打他,却被阿让挡开,“怎么,耽误你勾引男人了?”他的脸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关关,看得她汗毛都一根根支棱起来了,又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瞧瞧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不如一个,哪里比我好?”
“他们没有你卑鄙,不会在关键时刻抛下我!”关关死死盯住那双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想哭,硬是咬着嘴唇忍住了。
阿让不是良人,这是关关用血的教训得出的结论,两年前就得出来了。
“关关,要怎样我们才能回到从前?”沉默很久之后,阿让问。
“怎样?”关关笑,“再上一次熔炉塔,我的手臂回到没有受伤前的样子,你做得到吗?”她说着大力撕开衣服露出疤痕纵横的左肩,“如果能让时光倒流,我们就重新开始!”
阿让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酒馆里人头窜动,关关拉上衣服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4.
白无常果然还是跟来了,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位子上,茫然地端着一杯酒看着这边。
“白哥,怎么报名啊?”关关越过众人大声对白无常招呼。
“什么?什么报名?”白无常总是那么木讷。
“阎君选妃啊?”
“我带你去!”白无常眼睛放光,很庆幸关关这么快就想通了。
关关跟着白无常潇洒地出了酒馆大门。她有时候真恨自己的不争气,两年了,每天还是忍不住来酒馆里坐坐,偷偷看看他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或者和那些野男人喝两杯酒调笑一下,再欣赏他快要气死过去的脸,这大概就是她生活中全部的美好了。
“相同的坑绝不能掉进去第二次!”她告诫自己。
关关想通了,就是要嫁给阎君,他位高权重,哪怕丑成一头猪,她也不在乎,她还要拼了小命讨好他,要做地府的女主人,目的是为了气死这个调酒的。不,她要把调酒的捉来每天变着法儿地折磨他,以解她心头之恨。
“那个,白哥,阎君到底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关关气呼呼边走边问。
“他老人家深居简出,日理万机,俺也没见过啊!”白无常不知道哪里搞来一把扇子对着关关气得胀红的脸边走边扇,关关嫌弃地拨开他的手,他又变戏法一样递过来一颗糖。
关关气笑了,“白哥,”她停住脚步,“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整个地府都在看我的笑话,除了你,有时候我真想嫁给你算了。”
“别别别别……”白无常忙不迭地摇手,“俺有喜欢的人,你可不要乱说话。”
“谁,你喜欢谁?”关关喝问。
“俺,不能说。”白无常捂嘴。
“莫不是老黑,黑无常那丑家伙?”关关被自己吓得一激灵,又问,“说,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图什么?”
白无常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入主地府,俺就可以升官发财娶媳妇了。”
“搞投资的势利鬼?”关关不屑。
报名处排出很长的队伍,两队鬼差在维持秩序,打眼一扫竟有一大半都是熟人,出去上工的孟婆还没来得及过来,其余的她几乎都瞧见了影子,花枝招展的蓉里自不必说,甚至连已有未婚夫的领班都赫然在列。
白无常捅捅关关,在她耳边悄声说,“瞧见没?谁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呢?”
就是,关关暗自在心里又骂了阿让一万遍,幸好没在两年前眼瞎嫁给他,不然现在过的肯定是没钱,没爱,苦兮兮,猪狗不如的生活。
5.
气归气,稍稍平静下来关关就觉得有点不妥,也不知道柳老爷会不会在这几天死,若他继续活着,那将会影响她嫁入豪门的大计,她悄悄侧头问白无常,能不能通融一下,把那老不死的勾来,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就不要在阳世浪费空气了。
白无常摇头表示无奈,“柳老爷可不是一般人,你当地府不想弄死他?只是需要他自投罗网,不然谁有办法让他来啊?”
关关想起了那不好的回忆,柳老爷貌似很厉害很厉害,都不把地府的阎君放在眼里。
队伍虽然很长,移动的速度却极快,没半个时辰关关就领到了属于她的号牌,388号,关关对这个号码很满意,她决定用最后的流动资金请白无常吃个饭,然后就回家去躺平等着三天后的海选。
出了这条街,前方一拐弯就是黄泉最热闹的奈何大街,往来的人流中,一位白衣女子正低着头挑选小鱼篮子里的彼岸花,走近才发现侧颜那样熟悉,一瞬间就让关关心跳加速。女子恰好转过身来,想溜走已经来不及了,关关只好假装没看见打算敷衍过去,女子却抓住她的衣袖,娇滴滴地唤她,“关关姐姐,好久不见,你怎么还躲着我呢?”
关关翻了个白眼,拨开她的手,“我们很熟吗?我们认识吗?”
“关关姐姐,瞧瞧你说的,妹妹知道当时对不住你,可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怎么那么记仇呢?”那人一脸可怜巴巴说着又来拉关关。
“死绿茶!”关关闪身躲了过去,狠狠地啐了一口,若是在两年前她,包括那个眼瞎的阿让他们都是吃她这套的,可是今非昔比,吃了苍蝇还不知道恶心的吗?她只是没想到罗嫣并没有嫁给阿让,现在也来觊觎阎君。
海选那日是地府最热闹的一天,说是海选其实终选也在同一日。阎君也是个爽快的角色,人都没出现,一阵浓雾过后,参选的女子即被分作两个阵营,三轮下来就只剩关关一个人被留下,关关心里打鼓,与其说是选妃,似乎更像是为她特意准备的一场骗局。至此所有人也没能见到阎君一面,关关心想也不知道这又将是怎样的一个坑,如果只是阎君丑得厉害,那看在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上,她倒可以忍。
按照地府的规矩,明日就要大婚。
对于被选中这件事,白无常比关关表现得更激动,拉着她去忘川酒馆庆祝。
阿让整晚都没出现,关关喝得有点多,到最后内心一片澄澈,没笑也没哭,她觉得这大概就是看透了,从前掏心掏肺得不到的而今才算终于失去,她实在不敢相信就要这样嫁入豪门了,更无法想象到现在为止她连要嫁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全然不知。
关关看着高兴得手足无措的白无常说,“有时候我真想嫁给你,你说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呢?”
“不能再喝了啊,关关,你喝多了!”白无常扶着关关走出酒馆。
奈何桥上阴凉的风拂过耳边细碎的发,身边人的味道竟然有点熟悉。关关抬头,醉眼迷离,她很想多看白无常一眼,她不明白眼前丑陋的男人为何对她那么好。在她被未婚夫放弃,即将灰飞烟灭的时候,是他拼尽全力救了她,在她被整个地府嘲笑的时候,是他始终站在她身旁照顾她,鼓励她,只要她有需要,他都会在。
关关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浮现的竟然是阿让的脸。
“去他的,”她挥挥手拨开,“白哥,我以后还要开一家酒馆……”
关关又抬头,阿让的脸竟越来越近,挥之不去。
她想要躲闪,一股大力袭来,嗖的一声,关关腾空而起,彼岸花炫目的红铺陈在眼前,声音悄然隐去,她像一片叶子,手脚不受控制地飞起,有清风过耳畔,斩落她一丝秀发,断发在空中飞舞化作一柄柄利箭,向着下面的虚空刺去。
白无常愣怔一瞬愤然出手,白影一闪,与那股妖风缠斗在一起,关关心里一惊,莫名的熟悉感和不好的预感同时袭上心头,是他。
竟然和那日的到来一般无二。关关扶摇直上,直飞抵熔炉塔顶。
地府的熔炉真高啊,下到十八层地狱,上至奈何桥畔高高的塔,她稳稳落下,素衣翻飞成蝶,面上惊惧到没有一丝血色。
他又来了。
冥冥中关关知道终会有这样一天,他来,才可解他们的生死契约,他来,却也又要搅动地府的安宁。
下面依旧有凛冽的风,凄惨的呼嚎和绝望的情绪,这一切都没变,甚至站在她身后的魔尊柳老爷都和那日一模一样。
“莫让,别和我斗了,认输吧!”依旧是那略带沙哑又戏谑的声音。
关关低头向下看,迷雾重重,她酒醒了大半,没想到这竟是和两年前一般无二的戏码。魔尊也真是机灵,可哪里有莫让的影子呢?莫让?难道魔尊斗的不是阎君?
6.
有东西从十八层地狱弹出,疾如闪电,擦着关关的头皮,刺向魔君的面门。
记忆像洞开的闸门,电闪雷鸣般让关关动弹不得,完了,关关想,死定了。一滴泪飞溅入喉,带着两年前的缱绻余温。
那日阿让说要娶她,在阎君登基上任那日,她松了一口气,到底她还是赢了罗嫣那个小浪蹄子。
谁知大婚尚未开始,她就被魔君捉走了,站在熔炉的塔顶,她几乎要眩晕,却听魔尊说,“给我纵横三界的灵力,不然我就把这女人丢进熔炉!”
纵横三界,那是阎君才有的本事,阿让他一个调酒的,怎么会有?
她正犹豫间,忽听阿让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随便!”
就是这句话,让关关恨了两年,任他百般解释,她都不听。她想给一个恨他的眼神,却被一股大力推下熔炉,魔尊的笑在塔壁上撞击回响,“好啊,既然你不稀罕,我就给她打上与我的生死契约吧!魔尊步敌与孟婆关关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关关顺着塔壁坠落,手腕上忽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系上,纠缠进血肉,她想要拨开,却毫无气力。她闭上眼睛,继续下沉,地狱的业火叫嚣着扑面而来,就在堪堪被吞掉的一瞬,关关的身体被托起,然后就见到了白无常那张瘆人的脸。他托住她,用身体抵住地狱的业火,竭力向上攀爬,那不是关关第一次见到白无常,她惨笑着推开他,“让我走!”
白无常的身子在塔里晃了两晃,业火烧到了关关的肩头,她痛得晕了过去。
今日估计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关关郁闷地闭上眼睛,“魔君殿下还是为了纵横三界的灵力而来吗?”
“当然,凭借我对阎君的了解,你依旧是她最爱的女人!”
“你打错算盘了,我连阎君的脸都不曾见过呢,不过,你可真卑鄙!去真刀真枪地打啊,一次又一次拿女人要挟,你可真有本事!”关关很憋屈,到手的阎君,到嘴的鸭子怕是又要飞了,搞不好还得搭上小命,这次肯定没有白无常那种好心人了。
“我来自地狱还怕被人说卑鄙吗?”魔君的笑憋在嗓子眼里,迅速向四周扩散。
漫天的浓雾里红色的彼岸花开出一条路,上面一个人由远及近疾奔而至,关关没来得及喊就见那人抬手一挥,魔尊的狂笑戛然而止,关关从万丈高空跌落,如一片叶子。
又是跌落,她闭了闭眼睛,这次怕是要摔死了,好在不是掉进熔炉。
地府的一切在关关面前重演,她也曾见过了那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就算是假的,也可以不计较了,那些个贬损过她,欺负过她的人,她也还得差不多了,那些个疼爱过她的人还是有点舍不下的,但浮生若梦本无甜,就这样吧!
噗,关关落地又弹起,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身下轻轻嘶吼一瞬,又将她托起放下,她睁开眼又见到了白无常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他好像状态不太好,纸片一样的身体肿大如同牛腹一般。又瞬间泄了气。
“不要,不要!”关关疾呼着扶住他,心像沉到了忘川河底,他一直都在,多像一个爱人啊,可他不爱她。
“你不要死!”
白无常的重量越变越轻,整个鬼都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他在消失,像烟轻轻卷起在关关身旁转了两转,向上飞去。
空中早已方寸大乱,似乎魔尊稍稍占了上风,不知何时,浓雾散尽,阿让从云端跌下,像风筝摇摇晃晃,又稳稳停在自下而上的那缕青烟中,旋转扶摇,青烟消失,融入阿让的身体,他忽然间站稳脚跟,竟似对关关笑了笑,那张冰冷的脸忽然活了过来,像一支离弦的箭,重新冲向魔尊的方向。
他到底是谁?关关恍惚一瞬,“白无常,阿让……”
7.
地府的管事是在彼岸花快被薅秃的时候才赶来的,带着大批的阴兵武将,吵吵嚷嚷着排兵布阵,漫天的戾气恍若在下一场剑雨,却都被灼目的彼岸花瓣妥妥接住,无一遗漏,谁胜谁负,无人知晓。
奈何桥上秩序井然,孟婆汤锅上热气蒸腾,过路的亡魂并未多看一眼,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
关关拉住崔判官的衣袖,“大人,莫让到底是谁?阎君又是谁?”
崔判官百忙之中抬眼看了关关一眼又忙着指挥队伍去扫遍地的花瓣,“莫让不就是莫让嘛,阎君就是阎君啊!”
“莫让与阎君可是同一人?”
“莫让和莫语都是阎君的马甲,哎呦,他不让我说给别人的。”判官懊恼地捂住嘴。
“可是,那莫让不就是个调酒的吗?”
“是调酒的时候叫莫让,你让开啊,队伍都乱了,差点掉进河里去!”
“可白无常呢?他去了哪里?”
“去阳世勾魂了。”
“可白无常他明明消失了,我亲眼所见,消失进莫让的身体里了!”
“怎么可能嘛,人家工作很忙的,最近辞职的那么多,黑白无常都是日夜加班,全年无休,哪有那么闲的白无常?”崔判官拨开关关正要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上下打量关关,“对了,阎君大人说他若是回不来,酒馆就留给你打理!”
“哎,那阎君他去哪里了……”关关还有话问,却见崔判官大步流星走开了。
8.
再见阿让是在关关做了酒馆老板娘一月之后。
一向沉闷阴冷的黄泉,那日忽然吹来一股干燥的风,关关让游魂阿夏打开酒馆的帘子,她坐在角落里调制一杯浮生若梦,眼睛对着门口的方向。
他从外面走来似乎身披霞光,一刹那晃了阿夏的眼睛,她不迭喊,“老板,老板,不得了了,阿让,阿让他回来了!”
关关坐着未动,瞥了阿让一眼,“白哥可是你?”
“一缕魂魄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在角落里坐下,嘴角噙着笑侧头看她,“真没想到你口味那么重,连白无常都想嫁。”
关关心里五味杂陈,什么都没说,只把那杯刚刚调好的浮生向前推了推。
阿让也不客气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临了咂咂舌说,“怎么,味道不太一样了呢?”
“当然,”关关抿嘴笑,两个梨涡在嘴角若隐若现,她往里加了糖,“浮生虽苦,但也应该有点甜!”
门外光影疏离,一人走来,声音不远不近,娇滴滴带着一点调笑,“让哥哥,怎么不先去看我啊?”
“罗嫣妹妹,好久不见!”阿让拉了拉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
罗嫣笑着看了一眼关关,拿起阿让面前的杯子放在鼻端嗅了嗅,拍出一锭银子,“关关姐姐也给我调一杯一样的可好?”
关关心说,怎么哪儿都有你?阿让一个月没出现,你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阿让前脚进来,你马上阴魂不散,但她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笑着点点头。
酒馆里喧闹起来,往来游魂各自消遣,阿让敛住气息别过头去看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两位大叔。关关将调好的浮生递到罗嫣近前。
罗嫣点头致谢,举杯刚要喝,两只手却被阿让牢牢捉住。
“罗嫣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着我的面也要用这种方式自残吗?”关关掰开罗嫣的手,里面赫然一颗芝麻大小的红丸,还未来得及投进酒里。
关关把玩着红丸,这东西不细看还真看不出!
用彼岸花制作的红丸本无毒,与酒相融却可致人魂魄分离三个时辰。就在昨日,店里曾有一位酒客因此中毒,幸好阿夏发现得及时,挨个给每位酒客换了一杯酒,才免去一场祸事。
今日关关已经多方留意了,也算是罗嫣倒霉,竟被阿让当场捉住。
阿让冷着脸,“说,为何要陷害关关?”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东西!”
“什么是你的东西?”
“阿让哥哥与忘川酒馆!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我与哥哥青梅竹马,为何哥哥做了阎君就要娶关关?还将酒馆送给她打理?”罗嫣哭起来,白皙的脸上瞬间泪如雨下,让人十分不忍,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就像是两年前的那天,关关亲眼见着罗嫣毁坏她的嫁衣,斥骂的话刚一出口,她就跪在关关面前抱住她的大腿梨花带雨地哭起来,口中全是求姐姐不要冤枉,她虽然嫉妒姐姐能够嫁给阿让哥哥但是从不曾想过要伤害谁,听得关关一阵迷糊,转头就瞧见了阿让那张铁青色的脸。
阿让拉起罗嫣,开始指责关关,罗嫣顺势栽进阿让的怀里,情节看起来特别弱智,但当时恰好就把关关气得不行,她一甩袖子跑了出去,就被魔尊捉住带上了熔炉塔。
“阿让哥哥,我舍不得你!”罗嫣似乎是下了血本,抱住阿让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关关心头火起,一把扯开她,丢出门去,“投毒该入十八层地狱,我今日不让鬼差来捉走你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要不识好歹,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
罗嫣伸头向里面看,似乎对阿让还心存一丝侥幸。
“堂堂阎君还不能复现当时的情景吗?当年是你故意毁坏了关关的嫁衣!念在你与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再饶过你一次,走吧!”阿让对罗嫣挥了挥手,别过头去。
9.
是这样的吗?关关有点恍惚,这还是那个阿让吗?她把手塞进嘴里咬了一下,疼,不是做梦。
阿让今天看起来很温和,脸上冷冰冰的戾气似乎都少了几分,关关想问问他,做了冥府的阎君怎么还瞒着她。
却见阿让的手慢慢附上她的手背,又火速弹开,手指上早已灼烧出两个血洞,关关大惊失色,再看自己的手臂,那条小蛇似的红绳越发火红,似乎游走起来。
她找东西给阿让止血,却见他手指轻扫,伤口即刻消失,皮肤恢复如初。
他低低地说,“倘若你的伤不是被业火灼伤的就好了,我有办法让他消失。”
“这个,你,别在意。”关关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我并未彻底战胜魔尊步敌,还是被他溜走了。他来自于地狱深处,由怨气幻化而成,一旦逃到人间休养生息,就很难再能捉回来。所以,我还是没能解除你与他的契约。”
关关低头不语,也就是说,她依旧不能嫁与莫让为妻。
她想起了阿娘,那个视阿爹为命的女人,最后阿爹也只是骗光了她的钱财就消失了,并未替她赎身。阿娘半生潦倒,投胎前还在念叨阿爹的名字,祈望来生再续前缘,多么傻的女人啊!她才不会那样。
“关关,你放心,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步敌出现,就绝不会再让他逃走!”阿让似乎怕她难过,忙说。
“上次,之所以被他逃走是因为你把一缕魂魄化作白无常去救我而分散了灵力,对吗?其实你能战胜他的。”关关又递过去一杯浮生,与阿让酒杯相碰,心说,就算是永远都不能嫁给你也没什么的,你待我这样好已经足够了。何况,她扫视周遭,酒馆已在囊中,不久将赚到大把的银子,作为一个富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其他就交给浮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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