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至2017年1月26日 阿富汗
很多人對我在阿富汗的經歷很有興趣:為什麼要到阿富汗?停留了多久?有甚麼感受······阿富汗的確是一個很值得深入去探討的國家,奈何我一直懶懶的不願意寫上甚麼。難得到今天仍然有人問起,讓我有機會簡單寫一寫整個阿富汗的感受。
2016年我選擇了阿富汗,那是上乘2013年的一個遺憾。2013年,本來打算從巴基斯坦陸路進境阿富汗,但早在中巴邊境的時候,已經遇上巴國邊境的恐怖襲擊。人怕起來,就連巴國也沒有進去,更枉論阿富汗。帶著這個遺憾,一等便是3年。2016年,我再次申請巴基斯坦簽證,希望可以從巴國到達阿富汗。後來我抵達巴國首都伊斯蘭堡,只需要一天便以藝術家身分成功申請阿富汗簽證,那2013年的遺憾便確立要在2016年完成。
很多人都疑惑,阿富汗在打仗,你不怕嗎?在到達阿富汗之前,我確實不怕。我到過了幾乎40個國家,每想到一處新的地方,留在當地的人們總是批評別的地方很危險。當「危險」這兩個字聽得越多,自己對「危險」的定義就越來越寬。我早在2013年時查詢過一些阿富汗的資料,兼之有2個朋友到過當地旅遊,大家都說友善的阿富汗人民云云。「危險」?對我來講也不過是危言聳聽。
事實上,她是危險的,只是我在出發之前錯誤的評估了她。我有幸回來,是一場幸運。沒有人知道,2016年,阿富汗會變得如此劍拔弩張。一副如箭在弦的形勢,一切都歸咎於美國在2016年初決定撤軍的緣故。從2001年911事件之後,美國開始駐軍阿富汗,直至2013年,阿富汗境內都充滿了美軍,一切治安由美軍維持。2016年初,政府不願意在成為美國的傀儡;雙方談判後,美軍撤退;政府沒有美軍的幫助,卻處處現出它的腐敗無能。一直在對抗政府的地方勢力塔利班,在沒有了美軍的威脅下,得以變本加厲,在阿富汗多處引發爆炸、屠殺事件來威脅無能的政府,希望可以重掌政權。
我是2016年12月31日到達阿富汗喀布爾的。飛機還沒完全停下來,就有一個帶著墨鏡穿西裝的高大男人在飛機停機坪等候;飛機停下來,便把我一行4人邀請到一個會議廳,跟一位阿富汗的外交官和一位中國駐阿富汗楊領事見面。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阿富汗方面會這麼盛大隆重的,去接待我們4個來旅遊的小人物。原來,在過去一年,早就沒有了中國遊客在阿富汗,一般遊客也少見。在這個會議廳裡面,我們才知道了自己生存的機會只有75%,幾乎每4個中國人就死了1個。在這個會議裡面,我們才知道現在的阿富汗每天都有爆炸或屠殺。沒有官員知道為甚麼我們4個人可以取得簽證進來。我記得楊領事不停說:「我來了好幾年,也不敢離開我的工作室。」
跟楊領事交換了電話之後,我們就在阿富汗外交官的幫助下,上了一輛防彈車,到了一家很貴的旅店。
旅店地址是我一個義大利駐阿富汗的領事朋友給我的。我們4個人,每人每天15美金,對我們來講是很貴的。這一次,我們以藝術家身分來到阿富汗,有幸被一位喜歡藝術,同時在阿富汗政壇上非常有勢力的女人收留,讓我們從原來15美金的住宿地方轉住到她的勢力範圍內。於是我們4人每人每晚5美金,在她的勢力範圍內住上近一個月。為了保持地方的安全,我不會在這裡透露關於這位女人的一切。只可以說,著名攝影大師 STEVE MCCURRY 在2016年也為這位阿富汗女人拍了一系列人像照片,可見這女人在阿富汗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這一個月之中,我們行事需要非常小心。每次外出,我們不可以坐公交。公交是危險的,因為車上的人很容易認得我們,然後通知塔利班來發動汽車爆炸。我們每次外出,也不可以隨便找一般的士司機,以免司機是塔利班的人。這段日子裡面,我們都有相熟的的士司機。有一次,我們相約阿富汗藝術家阿尼姆在海拔3000米高的喀布爾近郊作行為藝術時,也許不小心觸動到塔利班或者是巡邏軍的神經,突然有飛機在我們頭頂盤旋。一小時之內,我們所在的位置附近就發生了汽車爆炸。幾天之後,在我們住所附近,又有了一次嚴重爆炸。我們開始猜想,塔利班開始發現我們4個中國人,要對我們不利。
從2016年12月31日到2017年1月24日,我們是在首都喀布爾的,目的是取伊朗簽證,一等便等上3星期。面對一連串的危險,既想快點離開,又捨不得喀布爾。緊張的楊領事每隔幾天便給我們一個電話,看看我們有沒有在爆炸死去。有一次找不到我們,楊領事竟然聯絡上收留我們的女人來,看看我們是不是安全。怕!在這種氣氛下,我們怕得很。但這種特殊的環境,卻讓我們每個藝術家都有全新的創作,我們都想把阿富汗人痛苦的生存、掙扎慢慢紀錄下來。可是說,這次阿富汗旅程,是用性命換創作吧。
2017年1月24日至26日,我們到了赫拉特,是通往伊朗的邊境,也是另外一個危險的地方。這裡不是塔利班的勢力範圍,但此處的貧窮,足使我們隨時被綁架,以威脅國際政府換取金錢。也有說,我們的心肝脾肺腎,也是他們的需求。所以,一到赫拉特,我們得到一位當地的戰地記者招待,住在他家裡面,讓我們安全的在阿富汗逗留。
感受······真的有很多。首先,最讓我忘不了的是一個一個跛著腿在走路的人。如果是戰火直接讓他們斷肢,也許我的感受還容易一點。我沒有想過,他們的斷肢,是因為需要斬掉自己一條腿來在黑市市場換點肉末吃;這點肉末,得夠自己兒女吃上幾星期。接著,是我在懼怕自己生命突然在爆炸聲下了結的同時,我身邊的當地朋友從來都是泰然自若,「都習慣了。」然後,我忘不了一個一個圍在河邊低頭吸毒的男人,一雙一雙無望的眼神,在控訴生命的無奈。最後,是我年輕的朋友們,總是左抽一根濃煙,右抽一口大麻,同時間還用水煙鴉片來麻醉自己。「只有醉生夢死,才可以忘記生命。」一個26歲的戰地記者說。
這是一個讓我覺得很沉重,很憂鬱的國家。她不是沒有希望,她是完全絕望。
最後,我作為一個香港人,對香港人對外的關注及瞭解,也到了一個憤恨的程度。我身邊,有人會把伊拉克、阿富汗等地方等同了;也有人會對歐美恐襲配以大量同情的同時,卻忽略了每天在戰火中的某些國家。我不需要香港人像我一樣到這些戰地去瞭解世界,但我寄語香港人在看一大堆香港本地媒體的同時,也把 CNN、BBC 等國際資訊也放進自己觀看範圍之內,從而擴闊自己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