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我进入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翌年转入物理学院。在燕园四年,我有幸聆听老师们的教诲。其中,丁宁老师的西方美术史、戴锦华老师的影片精读、董豫赣老师的现当代建筑研究,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课,让我在繁忙的理工科学习中得以喘息,身心得到滋润。戴锦华老师的一席话,有关知识分子的使命是在混乱中保持警醒,我铭记于心。
我转换专业,是出于兴趣;不过物理学院给我的惊喜远不止此。常听人说北大之自由开放民主,北大学生之胸怀远大抱负;入学一年,我不觉得拘束,被身边大神虐的信心全无,但也谈不及见识了“北大特色”。传言的北大学生自由散漫倒是有的,清华强制长跑,我们只需悠闲漫步至未明湖旁打卡,倒是可以吹嘘一番。然而物理学院不同,物理学生多奇葩怪才,初识觉冷漠,熟知后才看到真性情。他们不是社会所鼓吹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而是真正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理性家。关于我可亲可爱的同学,之后还想细谈;这里只讲物理学院的老师们。我进入物理学院时,量子材料中心刚起步几年,学院有大量刚从海外回国,热情饱满投入科研的年轻老师。在年轻气氛的带领下,物理学院朝气蓬勃,师生年纪相差不多,少了一份国内科研机构常见的官僚主义,多了一份平等开放。就连其他院系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教务老大妈,在物院也换成了和蔼可亲的教务小姐姐。在这样的环境下,入学时本就心理年龄偏低的物理生们,更是保持了一颗真挚淳朴的童心。
物理学院多数学生大二都会开始本科生科研,在被量材中心一年轻有为却直率不知迂回的老板鄙视了半年智商后,我转投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一名老教授门下,可他交给我的科研任务却陷入困境。我想起曾在W老师的讨论班,接下给量子材料中心设计logo的工作,正好他的专业与我课题相关,于是找他讨教。W老师向来以nice著称,对学生几乎有求必应,在理解我的问题后,他不加掩饰地质疑老教授交由我的工作有何意义(这也是我怀疑好久的)。我当时正为得不到指导苦恼不堪,忙不送表达了希望和W老师做更有意义工作的愿望,他欣然许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以每周几次的频率找他讨论,他总能和我一起思考并尽力给予我帮助,这是我本科生科研期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这不久前,我就几乎丧失信心想就此离开物理,是W老师给了我再一次从事物理的理由。工作之外,我在先前讨论班和组会上常被他广博的兴趣和探究清楚的执着所感染。还听同学说他曾因为在会议上公开质疑权威遭到排挤,另我更加心生尊重。这样一位负责的好导师,另我常因自己愚笨懒惰而自责,也给了我新的希望。
北大物院的老师对我帮助很多,但说到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是一名在美国任职的台湾教授C。我有幸在他指导下进行了3个月的暑期科研,并凭借他的推荐信申请到梦校。C是业界公认的工作狂,四十有余依然单身,是真真正正把生命献给了科研事业。在渡过最初一段敬畏而疏远的适应期后,我开始和C有更深入的交流。他有些木讷,年轻时尤为内向,现在大概是已经打磨到比较开朗的阶段了;闲暇时他常带我和其他中国学生游玩,充当导游帮助我们适应初来美国的生活,这也大概源于他二十年前初临美国时格格不入的不适应感。我们一起吃过很多顿饭(都是他付钱),参观过美术馆,看过烟花,还在中秋节之际在大街上唱起王菲的水调歌头。工作上我总是能随时得到他的帮助,我们常讨论到忘记时间。我虽然不是天才也不算自以为是,但固执己见的执拗却是十足,时常直言他的错误,他总是欣赏而又耐心的和我辩驳,虽然他本人的执拗也不输于我。拜他的帮助,我在美国渡过了快乐充实的三个月,完成了先前在北大两年都没有完成的科研工作。临分别的几天,我越发不舍,他也真诚的讲了些自己的往事。life is suffering,他说,曾累到不想活下去,一边看天鹅觅食一边思考自己存在有什么意义;他熬过来了,功成名就,但似乎并不快乐。我想我的PhD阶段,一定也会伴随着痛苦,为科研现身一生,就算满怀着兴趣,但真的能快乐幸福吗?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大概是,人生而孤独,生而痛苦,不管怎样都会有痛苦,但至少可以选择痛苦的方式,选择如何孤独地过好一生。我不知道人应该为什么而活,但总觉得,人不应该是为快乐而活的,这样太沉太累。那为了什么呢?我也说不清,也许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
有关W老师和C老师对我的影响,寥寥几千字定是讲不完,但多了又太累赘了。总之我之所以为我,和我身边的人,和我所受教育脱不开干系。我现今这样悲观,又这样认可悲观,未必是一件坏事。然而这些对我有深刻影响的人,我们之间毕竟是过客。我出国深造,自然是难再见到W老师,而C老师虽然极力劝我师从他,我却因复杂到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心境拒绝了,并一直愧疚着。我想我将承担更多的愧疚直到老,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看似光鲜,实则迷茫没有归途的路。仅有C老师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聊以慰藉:
Once you land on something that really intrigues you, you can do better than anyone. One day, it will be you who define the field, not the field or the school that define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