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你会不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有回到过去的冲动？”
伊西说。
拉尔瓦坐在他旁边，但是没有答话。
他把手肘搭在车窗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Mustang停在路边，路过有的女孩朝这边吹了个口哨。
“还真是主动啊！”伊西笑到。
拉尔瓦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车窗往上摇了一些，刚好遮住了自己的脸。
此刻车里是沉默的。或者说，一直是沉默的。
很多时候他们在路上，在路上的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说话。伊西负责开车，拉尔瓦则负责cd的播放。
拉尔瓦已经不记得他们漂泊了多久，他的思绪随着车轮奔跑，一旦停下，就没办法思考。
伊西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把车子发动起来，让排气管的咆哮声惊醒拉尔瓦。
“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过去的某个时刻。甚至忘记了细节，有时候，但就是很想回到那时候。”
伊西自顾自地说，“像是在冬天吃到了可口的西瓜，我就会马上想起逝去的夏天，想到夏天发生的事情，突然就觉得十分遗憾。”
“但我明明连上次在夏天吃到西瓜是什么时候都不太清楚。“
“这并不奇怪，“拉尔瓦转过头来，看着前方不断变化的景色，”秘诀是西瓜给你带来的愉快的感受。“
“秘诀？”
“嗯，”拉尔瓦缓缓地说，“这是事情的关键，或者说，是记忆宇宙的黑洞所在。”
“我不是很清楚。”
“没关系。”拉尔瓦温柔地笑笑，伊西偏过头看他，拉尔如往常一样，光是侧脸就令人赞叹不已。
“你倒是给我讲讲呀，拉尔”伊西抱怨，“你总喜欢藏半句话。你明明知道我脑子没有你好用。”
“我以为你不想听，”拉尔瓦说，“很简单，凭我们一般人类的记忆来说，是全然不可能记得事情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的。”
“我深有体会。”
“但你却能牢牢记得某些事情给你带来的感受，震撼，快乐，或者是痛苦。以西瓜为例，清甜的口感刺激味蕾，让你的大脑作出了愉快的反应，这只是第一步。紧接着你就会想起一连串的事情，这些事情与西瓜与快乐有关，立马将你带到当时的场景中，这就像时空重叠的裂缝一样，你无法抵抗。”
“没错，我想到了去年夏天跟霓娜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喝西瓜冰沙，”伊西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可真是快乐的时光。”
然后他很快又皱起眉头，应该是想起了霓娜背叛他的事情。
“所以说是记忆的黑洞啊，”拉尔适时地打破沉默，“对于你是西瓜，对于别人来说，又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有千千万万的记忆黑洞，一旦生活的轨迹不小心划过，就会立马被牵引过去呢。”
“讽刺的是，你永远不知道另一头的是什么，无论痛苦或快乐，都必须再次承受。”
“那你呢，拉尔，”伊西说，“对你来说，记忆的黑洞又是什么？”
拉尔弯了弯嘴角，你很在意吗，伊西。
我的记忆黑洞吗？
“我的话，似乎一直是依靠味道来回忆的，没错。”
“味道吗？这个我倒是有点头绪，”伊西马上接道，“傍晚时炊烟的味道，总是提醒着我我是从哪儿来的，我的故乡，那座小城市，和我妈妈的背影。”
“差不多吧。”
其实不止呢。
傍晚的味道，呼啸而过的夜风的味道，雨的味道，甚至是柠檬青涩的香味，都无一不使我怀念。
最开始是柠檬的味道。
阳光透过落地窗徜徉在手中的《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上，书签刚好是柠檬味的。
然后是雨的味道。
空无一人的街道，瓢泼大雨，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
夜风的味道。
是第一次与伊西相遇，拉尔穿了一件过膝的长风衣，晚饭把他的身影带得很长。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作家，”拉尔自嘲地笑笑，“然后是乐手，最后是身价不菲的商人。”
“然而我没有成为憧憬的任何，甚至我有些搞不太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真实的自己，伊西，可我每一个行为，又无比清晰地从这个身体的大脑中发出。”
“唔，”伊西说，“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梦想，也许我一直都是一个不太注重发展的人吧。”
“我的生活总是乱糟糟的，我爱死了这种乱糟糟的感觉。有时候看到你整洁的思绪，甚至想把你从怪异的秩序中拉扯出来，很可笑吧拉尔，我是说，明明我才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一个。”
伊西的话让拉尔瓦有些惊讶。
“可我总忍不住这样想。你跟我太不同了，拉尔，你深深吸引着我，而我却时时想让你更像我一些。啊啊，是不是太矛盾了？”
“我希望每天起来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为不同的事情而忙碌。我害怕失去我那一瞬间迸发的热情，我习惯于从垃圾堆里扒拉出要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反应很慢，是因为突然间迷失在思绪里了。而你不同，你把一切理得井井有条，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找出它们。”
“拉尔，我才问你，想不想回到过去，你的回答呢？”
“回到过去？”拉尔瓦目不斜视，“我从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
“至少在你所说的记忆宇宙里吧。真的一刻也不值得犹豫吗？”
回去？然后呢？
“努力成为作家，乐手或者商人？”我只怕我会更失望。
伊西摇摇头，“你在憎恨什么，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极端理智的情况下作出来的。拉尔，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或许这才是你的本质。即便再走一次，你也还是你。”
对，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还是会选择在那个夜晚出门，遇到你，跟你流浪。
即便知道你要走，即便知道你像风一样善变，我还是会选择保留遇到你的那一刻。
我真的如此理智吗，伊西。
我是如此痛恨我的理智，以及那些无法逃避的记忆黑洞啊！
“总之我们是没办法真的回到过去的。”伊西发表了对话的结尾句。
“人总是要学会扔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吗？”拉尔瓦语气有些急躁。
伊西转头，正好碰上他有些泛红的眼睛。
伊西叹了一口气，“拉尔，你不是真的喜欢这些必须要丢掉的东西，你真正不舍的，是你理智所保留的那个选项。”
“想想看吧，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喜欢西瓜，”伊西踩下刹车，将车停在漫长的公路旁。他拉开车门，走了下来，绕过车头，站在拉尔瓦面前。
拉尔瓦从未记得伊西有如此明亮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迷恋西瓜给我带来的快感，所以当我想要吃西瓜的时候，其实我只是需要这种快感罢了。”
“你也是，拉尔，我只是碰巧成为了你代表美好的标签。仔细想想，你也不是真的需要我吧。”
“万一买不到西瓜，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替代，或者是咖啡，或者是烟草，但凡能满足我对快感的需求，我就很快会忘记对西瓜的喜爱了。”
“你呢，对你来说，理智重要还是一个标签重要？”
车停了，拉尔瓦没再开口。
伊西叹了口气，缓缓地朝反方向走去。
拉尔瓦看着后视镜里伊西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忽然觉得晚风和柠檬果香交织在一起。
有液体落下来，是眼泪还是夜雨。
伊西不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