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厨房洗菜盆正在侧漏的水龙头,陷入了沉思。这两周厨房里的厨具就像集体来了大姨妈,各种漏,补完这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又来了。上周刚把洗菜盆下水管道的漏水问题解决,存水弯的检查口又漏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不下三回,算是暂时解决掉了问题,直到现在水龙头又漏了。面对湿了两周的厨房,我对生活的激情荡然无存。
母亲无奈的笑笑,这小破屋我们娘俩也住了快十年,该坏的东西也到坏的时间了,没关系啦。我一直很不喜欢母亲这种宿命论一般的人生态度,但我也知道,我作为她人生最大的一个包袱,没资格去不喜欢。
没关系,这个还能吃。
没关系,这个还能用。
没关系,这个我不需要,别浪费这个钱。
很多没关系背后,是坦然接受后的沉默。
母亲活成了我现实生活中的哲人,她身上有时散发的光辉,不亚于面貌丑陋一生艰苦的苏格拉底。《西方哲学史》里写道,苏格拉底被处死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时间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是活在这个世上好,还是死了去另一个世界更好,只有神知道答案。”
我是她留在这世间游戏里唯一不可死亡重生的游戏账号,这账号既没有很好的先天属性,力量敏捷智慧条都不够长,装备也远远算不上出色。她常跟我说,不论以后生活有多难,不论你以后创业是否还会失败,不论遭遇多大的人生变故,你不可寻死。你死了,我的生活将毫无意义,妈也就不活了。
死这个字眼太沉重,而我却从小耳濡目染。她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十分怕死的人,不单单是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怯懦,更还有一份活下去好好活的责任。
游戏能有无数回重启,人生只有一次。
那些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啼哭的小女子,容易抹了英雄的怀,废了雄鹰的志。有钱任性,没钱就该认命吗?这游戏该怎么玩?似乎生活膈应我的点滴瞬间,都跟钱有关。我尽量让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过多的受物质影响,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道理,一生懸命的努力工作,回过头来生活还是淋了我一头鲜红的狗血。
我深知我们正活在一个缺乏审美的时代。当奋斗与目标这些字眼与物质生存紧密相连的时候,很多感慨和畏难变成了人心的软肋,不能轻易显露。因为还能发声,便不可谓之难。还能忍耐,便不可谓之苦。那些说出没关系的瞬间,就像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一般,让我脑袋隐隐发痛。提醒着我,西天的路,还比较遥远。
母亲宽慰我,“等你结婚了,新房花钱装的高档点,就没这些闹心事了。”我打开冰箱干了一瓶勇闯天涯,"没事儿,我先修修看,修不好再请专业的人过来修。”
没事儿,我先试试。
没事儿,应该能解决。
没事儿,让我来。
优先解决问题的思维开始贯穿我当下的生活,在理性的高地,我掌控着人生虚假的主动权。因为问题总能解决,不能解决的,是问题持续不断地出现。我尝试在酒后把这种解决问题的成就感移情成游戏通关副本的快感,虽然落后的奖励机制无限挑战我忍耐力的阈值,我还是告诉自己:
你奶奶的,干完这杯,生活还得继续啊。
我记不清喝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我抵御负能量的消遣之一了。在与母亲一起抠抠搜搜过活的日子里,喝酒成为了性价比极高的解压手段。还记得公司小姑娘不解的问我,酒有什么好喝的?你一点年轻人的样子都没有,又不打游戏又不爱社交,约又不好约,不是在修仙就是在油腻还没到来的中年,难怪你没有女朋友。
尿不到一壶,注定没有解释的必要。
“如果说人生的甜美有颜色,我想一定是青岛啤酒的绿色。”入口柔一线喉的小麦味,还有廉价工业淡色艾尔特有的铁锈味,喝上一口,都在无时无刻提醒着我,去他妈的西天取经,老子就是这片草原最绿的靓仔。
三块钱,只要三块钱,阴霾全扫光。我尊重不爱喝酒的人,就像respect爱唱、跳、rap的小孩。
但你嘲讽我大碗宽面不够地道,我可就要骂脏话了。
东西南北中,好酒在山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也留着外婆山东人的血液,我对啤酒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作为一位喝酒上脸酒精过敏的怂逼,二锅头、稻花香、苦荞之流对于我来说都过于致命,不到今夜必须喝痛的酒局,不会轻易尝试。
生活的尿性过于真实,以至于在逼仄条件下,让我习得了如何识人的技巧。每个人都要忙于升级打怪,每个家庭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不必忌惮于我心中有多少坏水,我也不屑于哔哔你那点吝啬的资本。
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徒不是真朋友,一餐酒见英雄狗熊,能尿到一壶,自然才会有以后的相识相交。
走肾都不行的人,甭指望他能多走心。
不管是马来西亚逃难回来的包工头,还是潜伏川蜀多年的乱党分子,回到这个落魄江城相约的主题永远离不开一个“干”字。干完这杯,还有三杯。酒是灵药,包治百病,包括穷病。酒也是燃料,只不过燃烧的是生命。微醺之间,我才觉得这世间没白走过。每每说出“今夜要舍命陪君子,两个字,喝痛。”的神圣时刻,我真诚而勇敢。“你痛个锤锤,说得像你喝进过医院一样。”酒桌上的刻薄都是对生命有力的反击,真实而可爱。
白酒似那脱凡莲花,轻易挑众将纷落马。
母亲五月中旬在厨房腌了十斤梅子酒,五斤五十二度的宜昌高粱,五斤四十二度的枝江大曲,都是些廉价得不行的散白酒,我视若宝藏,这是我对这个破落厨房唯一的期许,漏什么都行,坏什么都行,但千万别他娘的再坏了老子的酒。
十月怀胎也及不上百年窖藏。酒是个好东西,不是没道理的。人能越活越歪,酒却能越活越香。我是一个沾白酒必醉的人,只是年纪长了,懂得克制,再醉祸不及酒友。每到大醉的时刻,我总会忆起我的前女友们,原因无它,从初恋到前任,几位姑娘都是比我能喝的酒搭子。我想,哪怕我以后有幸能得一人终老,想必她也是酒中巾帼。
喝酒识人,喝酒促志。一顿酒醒后,我总能对生活的认知更入木三分。
林清玄曾写道:
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
喝甜酒时,宜读柳永;
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
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粱小口;
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
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时最好;
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我写道:
别废话,喝就完事了。
干完这杯酒,续满能量条,日子还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