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咚——”挺着大肚腩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蛮横地用脚踹开某大厦顶层办公室的大门,一声招呼不打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将庞大的身躯陷入软绵的沙发里。
“你怎么来了?”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名金发碧眼体格健壮的男子,头也没抬地和大肚腩打了招呼,只是那话里的语气可不怎么美好。
“我怎么来了?半疤脸,我可是给你带生意来了!”对面那个胖子横着眼扫了半疤脸一眼。
“大肚腩,你会这么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要不是自己没本事会把人领我这儿来吗?”半疤脸嗤了一声。
被人说中心事,大肚腩满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嘴唇想反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松垮下来,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了他那颗高贵倔强的头颅。
半疤脸冷眼瞧着,心中暗嘲:总有些人不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胃口太大,本事太小。脸上还是缓和脸色,到底是同一个行业,太过火对彼此都没脸皮。“说罢,你带来的生意呢?”
“就在外面。”大肚腩双手握紧,垂着头颓废极了,像是什么都没想。
“让他进来吧。”
宋世宇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坐在办公桌后一本正经批阅文件的额头到下巴颏横贯了一道恐怖伤疤的西装男子,心里微微一紧,和资料上的形容对上号后,他微微笑着,想借此打开话题。
半疤脸搁下手里的笔,睨了眼弱鸡一样的宋世宇,“宋先生,是吗?”肯定的语气。
“久仰大名,斯密斯先生。”宋世宇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坐在半疤脸对面的位置上,笑着撕开话题,“我想我今日过来的原因,胡先生一定和斯密斯先生说过了,那我就不再重复了。”
这种直接又大胆的话语可真不像是中国人的说话习惯,半疤脸微微挑眉,偏眼看了看依旧陷在沙发里看似玩手机实则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的大肚腩。将宋世宇的话在舌尖嚼了嚼,面无表情,“宋先生能找到这儿来,就应该知道贩卖象牙是非法的……”
“钱不是问题。”话没有说话,就被宋世宇截胡了,“按市场价,一公斤一级非洲象象牙是25000元,我出这个价钱的十倍。”
“……”半疤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横贯了刀疤的脸上添了几分凶相,“好,要多少?”
“一百斤左右。”宋世宇话音刚落,那边窝在沙发里竖起耳朵听的大肚腩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一根成年象大概二十斤左右,要一百斤就意味着需要五根,那么就需要杀死三头象,这样还有一根拿出来用作其他用途……啧,这回半疤脸可赚大发了。
“既然如此……”半疤脸话说一半,顿了顿,宋世宇也不是不知道事儿的,知道干这行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不先给点怎么安置家人?
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卡放在桌上,推到半疤脸面前,“这里是些零头,先让兄弟们出去乐呵乐呵。”
零头啊?不安分的大肚腩在心中盘算,十倍价钱,就是一公斤25万,一百斤就是1250万,零头的话,就是……大肚腩在心里抹了把汗。
“既然宋先生这么爽快,我就不好推辞了。”半疤脸从位置上站起来,伸出手和宋世宇握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宋世宇微微颔首,没有继续打扰很久,和助理离开了。
“嘿,老兄,怎么样,我给你带来的这笔生意大吧。”大肚腩从沙发里坐起来,一脸兴高采烈,就差对着半疤脸吹口哨。
“哼,带来的麻烦也是够大的。”说着烦躁的扯了扯领带,点了根烟,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户前,“国际上这两年对猎象的管理越来越严,中国那边象牙已经是违禁产品了。一下子要三头象,这麻烦够棘手啊。”
大肚腩低垂着头,没有吱声,心中却道,财迷心窍。活该出事。
(二)
非洲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夹杂着翻滚的泥土的味道。埃雷和冯特跟着妈妈在草原上乱逛,准确来说,是他们在乱逛。他们不知道妈妈要干什么,在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时候。显然,妈妈也是这样认为的,看着两只小家伙你追我赶地玩耍着,妈妈的心情不错。
埃雷玩累了,就在妈妈的身边慢下速度,看着妈妈走得缓慢,忽然想起来昨天傍晚他们一起去小池塘喝水洗澡的时候,妈妈说:“埃雷,你不能再这样玩下去了,你知道慧慧的爸爸吗,昨天被杀了。孩子,你要学着保护自己。”
“不怕,不是有妈妈吗,埃雷不怕。”正低头和水里的倒影玩得高兴的埃雷根本没有听到妈妈的话。他想的是,红彤彤的夕阳倒映在水里多好看啊,自己就好像徜徉在金色的海洋里一样。
妈妈很生气,直接用鼻子推了推正在低头看倒影臭美的埃雷。挨累没设防,一下子被推倒在水里,呛了几口水后,从水里起来,他很愤怒,想质问妈妈为什么。只看见妈妈的脸色特别严肃,圆圆水润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丝悲切,“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怎么没的?”
埃雷安静下来了,水润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妈妈,妈妈一下就心软了。她用鼻子一把把埃雷勾到自己身边,“孩子,这个世界有你看得见的美好,也有你看不到的黑暗。比起那些吃掉我们的狮子老虎,还有一种叫‘人’的生物更可怕。他们总是防不胜防。你爸爸就是死在他们手上那个叫‘枪’的东西上。”巨大的如同蒲扇的耳朵垂下来,挡住那些在妈妈眼里闪闪发亮的泪水。“他们想要你爸爸的牙,他们先用枪把你爸爸打死,然后……然后用刀把你爸爸的脸割下来……”妈妈泣不成声。
埃雷心里也很难过,他从来不知道爸爸原来是这样没有掉的。脸被割下来……一定很痛吧。他拱了拱妈妈的脖子,安慰她,“妈妈,埃雷会很乖的,妈妈会保护埃雷,埃雷也会保护妈妈的。”
“好孩子。”妈妈用鼻子拱了拱他,“你去冯特那儿玩吧,不要跑太远,早点回来哦。”
小孩子忘性大,埃雷一下子就把刚刚那种伤春悲秋的心情给抛之脑后,朝着冯特游过去,远远地就朝他喊,“冯特。冯特。”
“啊,埃雷,我们今天去秘密基地玩儿吧。”冯特见到埃累很高兴,他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关系一直很好。
“好啊好啊!”埃雷简直不能再赞同了。他们有好几天没去了,而且这两天一直在下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两只小象踩着水坑,“哒哒哒”一前一后,快活地朝自己的秘密基地跑去。
两只小象正前腿曲地,趴在地上看着秘密基地里因为这几日雨水充沛冒出来的野花,满满一地,漂亮极了。埃雷跟着开花的小路,想知道尽头是什么。没办法,即使妈妈刚教导过他,但是埃雷还是没办法遮掩住他浓烈的好奇心。
埃雷钻进一个灌木丛里,发现里面有个巨大的玩意儿。埃雷惊呆了,躺在那儿的那个人也惊呆了。他以为自己隐蔽的足够好,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呢。他的眼睛暗了暗,将手缓缓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枪。他给自己里的规矩是不杀小象,但是今天他不介意破例一次。浑身散发出的浓烈的杀气,骇得埃雷向后退了两步。
“咦,那是什么?”埃雷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向前一步,没有任何预兆地将躺那的人翻了个儿,虽然很奇怪这个不明生物的身体结构,但是埃雷发现要搬动眼前这个东西简直轻而易举。
那人尚未意识到什么就瞬间天旋地转,重重地跌在地上,重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脏话,那只小象就靠近了他,头低下来,呼吸喷到他的脸上。他一抬头,就撞进小象湿漉漉的眼里,震得他心神恍惚。
埃雷像平时靠近妈妈一样靠近他,只见那个不明生物体抬头看着自己,他终于看见刚刚看见的那个东西。“呀,好漂亮的颜色,就像……就像天空的颜色。”埃雷越发靠近那个生物,想要看得更清楚,他知道那是眼睛——妈妈说眼睛是创世神赐与地球上所有生物的福利,让所有在地球上生活的生物都可以看见美。
埃雷还想靠近看看,忽然传来了冯特的声音,“埃雷,埃雷!”
埃雷有些慌忙,他可不会忘了冯特也喜欢漂亮的东西,水润的大眼睛转了转,从旁边拔起一块草皮,放在那个不明生物的脸上,用鼻子拍了两下,才放心离开。
(三)
半疤脸听着那头小象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脸上覆盖的草皮掉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吐了吐口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望着小象离去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枪。
突然大腿上的口袋里的手机发生颤动,半疤脸皱了皱眉,接听了,“老大,我们发现了一头落单的象。这头象要是弄到手了,这单生意可就完成了。”那边的声音带着猥琐的笑意。
“嗯,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半疤脸转身望向天边殷红的夕阳,“你们把东西准备好。”说着大步离去。
熟悉这个行当的人知道这个行当的残忍和血腥,那些被某些人拿来炫耀和暗示身份高贵的象牙,他们的得来远比人们想象的血腥和粗暴。不少人以为象牙和犀牛角、鹿茸一样只是将裸露在外的部分切割下来,其实并非如此。很多人交易象牙的人认为完整的一根象牙更好看,价钱也就更高。但是象牙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在身体里,利欲熏心的盗猎者为了追求更高的利益,用麻醉枪将活的大象麻醉后,用长刀将嵌有象牙的半张脸硬生生地割下来。
半疤脸到达几个小弟守着的地方时,他们早已经将工具准备齐全了,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将目标手到擒来。半疤脸和几人一样半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看着那头大象,眼睛眯了眯,下令之时脑子里却一闪而过原先那头幼象干净澄澈的眼睛,难得地,对这个他做了近二十年的行业产生了动摇。
身边跟着他的都是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下手干脆利落,不一会儿,那头体型颇大的非洲象就被麻醉在地上,一动不动。半疤脸走到那头大象面前,湛蓝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忍,可是这小小的悲悯之心尚不能抵抗住金钱和利益。
手起刀落间,大象的半张脸便被割了下来,剩下的事情便不用他动手了。他面无表情地提着长刀去池塘边清洗,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悲鸣声,他恍惚间回头,却发现是今日那头幼象。那头幼象就站在他不远处,大眼眶里水润一片。半疤脸浑身一僵,长刀拿到手上却不如何自处。他做了这个行当近二十年,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动物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他现在从站在他对面的那头象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的震惊、悲痛甚至是绝望。
他被这样的眼神笼罩了很久。直到另一只幼象过来,两只相互依偎,像是相互安慰一样,很久,才相依着离去。
半疤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沉默良久,最后转身离去。
时至今日,半疤脸都不敢回忆那只幼象的眼神,那么干净纯粹,像是上个世纪未受任何工业污染的夜空。在那样干净的灵魂面前他只觉得无地自容。那只小象临走前眼里的泪水更是灼伤了这些年来他自称的良知。
后来他跑去中国一家很有名的寺庙,诵经礼佛,庙里的师傅和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在家中待了足有七日,最后告别家人,前去非洲那个他造了很多杀孽的地方做起了守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