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八月的长安城此时应该是一片繁华的样子,我在府中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与长安城隔了一堵墙,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正在我焦灼不安之际,一道人影横在我面前。我抬起头,逆着光看不分明来人的表情,心中莫名的翻江倒海。他像往常一样慢慢地向我伸出手“阿里,嫁给阿哥你可幸福。”
喉咙如烈火在烤着,我甚至可以听到它滋滋的响。我昂起头,不让眼神出卖自己“很幸福。”他的手僵在那里,看了看那纤细苍白的手,我能准确的说出那里的茧子比较大,也能分辨出那些伤口的来历,却是再也没有伸过去的权利了。
“昨日听闻你与梅家小姐郎情妾意,不日就可下聘,我与你阿哥甚是欣喜。”
“小弟承蒙兄嫂抬爱,不胜感激,我自当尽快迎娶那梅家小姐便是。”
他拂袖而去,留下我久久不能平静。
“少夫人,您怎么哭了?”有丫头过来扶我。
“这太阳太阳,晒得我有些难受。”我扶着她的手慢慢的回到了屋里。
贰
十二年前的长安,阳光似乎也似今日般旖旎,当我跟在和哥哥们的后面疯跑的时候,父亲带着两个小男孩叫住了我们。“阿里,这是你未来的夫婿,他是你未来的阿弟。”我似懂非懂的看了看那个夫婿。“父亲,夫婿跟哥哥们一样可以和我玩吗?”父亲摸了摸我的头“你的夫婿是人中龙凤,将来是要指点江山的。”我看看一本正经的夫婿,一把扯过那个阿弟,“现在你最小了,你来抓我们。”父亲叹了口气,和夫婿离开了。我望了望他们离去的方向,旋即被哥哥们扯了回来“阿里,你的弟弟比你还要大一岁呢?”
我生气的拍开阿哥的手“阿爹说是阿弟就是阿弟。”自从那日,他就日日来和我们玩耍。直到我们上了学堂,见到了我的夫婿,阿哥们整日拿夫婿寻我开心。我看着他每日视我们如洪水猛兽,便也逐日生出厌烦。“谁要他给我当夫婿。”
阿弟整日与我厮混,夫子对我们两个除了叹气便是叹气。我们总是偷偷溜出学堂,去看长安街上精彩的表演,偷了哥哥们的零用钱吃各种小吃。阿弟知道哪家的包子我最爱吃、知道哪家的布匹我最喜欢、甚至知道我惯用哪家的胭脂水粉。
后来,一日阿爹把我叫到面前“阿里,你和沈家大少爷指腹为婚,如若你不愿,阿爹与你世伯商议,让你嫁给沈家小少爷如何?”我此时已然明白夫婿的意义,顿时羞红了脸。
叁
记忆总是那样的纠结,明明不想记住,却总是忘不了。记得出嫁的前一日,阿爹忧伤的看着我“阿里,你一定会幸福的。”我望着阿爹的白发,心中似乎有什么轰然倒塌。当晚,阿弟敲着我的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阿里,你这是要弃我而去吗?”
隔着门,我默默无言。
“阿里,我们离开吧,去大漠,去江南?”阿弟急急地说。
“阿里,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吗?”
“阿里,你不记得你对我说会嫁给我了吗?”
“阿里,我去求阿爹和阿哥了,他们说是你要嫁的,我不信,阿里。”
“阿里,你说一句话,一句就好。”
“阿里,我没有阿哥的才华,官位,但是我愿为你赴汤蹈火啊!没有你,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在屋里默默的收起阿弟送我的簪子、镯子、风筝……却始终不曾言语。窗外下起了大雨,我听着雨声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中我爱的人骑着竹马带着凤冠霞帔笑盈盈的牵着我的手走向了幸福。
肆
我坐着火红的花轿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新科状元,整个长安城的女子都在艳羡着我。路上人们指指点点“听说新科状元貌若潘安、才高八斗。”“你看,那样貌真是没法说啊,听说与徐家小姐是指腹为婚。”“长安沈家大公子,谁嫁给他做梦还不得笑醒。”
在沈家我异常的安静,奇怪的是再也不曾见到沈家的小公子。夫君待我很好,我们举案齐眉、我们相敬如宾。公婆看着我总是会忍不住叹息,他们说喜欢看我开心的样子。日子在我的静默与谦卑中划过了。半年后,大夫诊出我了我的身孕,我成了沈家的宝贝。夫君也总能抽出些时间来陪我,而我似乎也适应了这种安静闲适的日子。
一日,我躺在凉亭的贵妃椅上,身边的丫头都被我支走了。我被满园盛开的花晃了眼只见他披着花香,迎着风一步步走来,心中雀跃着想要跳起来,却被凸起的肚子刺伤了眼睛。他看着我目光闪烁,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向我的肚子。
“阿弟,总算是归来了,你马上就要当叔父了。”良久,我轻轻地说道。
“阿嫂这般见异思迁,难道就不怕因果报应。”他的眼神中泛着我陌生的疏离与冷漠。
“阿弟见笑了,我与你阿哥本是指腹为婚的佳偶天成,何来见异思迁之说。”许是这许久的安逸滋生了我的戾气,也许是有孕之人本就心存不善。
伍
扶着丫头进到屋里,记忆慢慢涌上心头。那日,父亲问我你可愿意嫁给沈家大公子?我虽然羞红脸,却也没忘点头。
丫头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小少爷带着官兵要…要…要抄家。”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
许多事情就算我们想尽办法,最终还是无可避免。沈家、易家一夜之间成了与宁王谋反的同谋,家眷深陷囹圄,只有那沈家小公子大义灭亲,成为皇上的新宠。
当他来看我时,我已是蓬头垢面,一无往昔风采。“阿嫂可曾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呢?”
“父亲?你们要如何处置我的父亲还有你的父亲?”
“我还以为你会先担心你的夫君呢?”他抚摸着剑穗,若无其事的问道。
“夫君与我本是一体,他若不能善终,我也不会苟且偷生。”
“阿嫂与阿哥可真是恩爱非常啊。我定会给阿哥一个全尸的。”狱中一片呼救声,他抽出又拔出那把剑。
我拍着已然熟睡的小妹“明明只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何却要牵连这许多无辜?”
“无辜?父亲与世伯本就是宁王的党羽,谋反本就是诛九族。”
我无言以对,闭上眼睛“我们既然是死有余辜,阿弟又何必多费口舌。”
陆
她是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她乖张跋扈,和阿弟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我任由她率性而为,以后她的路都由我来帮他铺。 “夫君,今日夫子让我作诗,你可要帮你娘子哟!”
“夫君,我的零用已经用完,你的借我一点哟,等日后还你。”
“夫君,今夜有灯展,你就帮我们求求父亲大人嘛?”
……
她总是打着夫君的幌子有求于我,我也乐得与她周旋。我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为着我与她的未来。
忽然一日她不再叫我夫君,却与阿弟日渐熟络。那日父亲和世伯商量将她嫁与阿弟,我异常难受。
她最终还是嫁给了我,虽然她有些许的不高兴,但是我相信我能用我的爱把她的心重新唤醒。
终于,阿弟还是回来了,宁王的阴谋最终还是没有得逞,从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是我又能如何选择呢?她的父兄、我的父亲已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我能做的也就是多护她一日周全。
终
宁王及其余孽被处斩那天,长安城里的梨花开得正好,飘落的花瓣一片片遮盖住了那一条条血痕。姑娘们哀叹着沈家大公子天妒英才使他走上了阎王殿。沈家大少奶奶因身孕在身,本来身体脆弱又看到熟悉的亲人一个个化作刀下亡魂,动了胎气生生地难产而死,可怜了腹中的胎儿跟着母亲化作一缕魂魄。沈家小公子本应是风头最胜的那一位,可是看着亲人刀下亡,也流出了两行清泪。
岁月穿梭到遥远的过去,那日也是梨花落。沈家大公子踏着梨花的花瓣,轻轻地走来。她突兀的冒出来覆上他的双眼“夫婿,你不是该骑竹马,而非顶着梨花来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