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近段时间身体虚弱了许多,为此,休息日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看望老人,顺便为他们做些可口的饭菜改善一下口味,老爷子和老太太很是欢喜。
下午四点多,住在隔壁的大姑姐来帮婆婆洗澡,催了几道,老太太才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象孩子似的磨蹭着挪动到卫生间。也许觉得我是儿媳,见我走上前去她有些扭捏,于是我退到一边看大姑姐帮她洗。褪下衣裤的婆婆四肢瘦弱、身体干瘪、满身老年斑,胸前的乳房像两只空布袋耷拉着。看到婆婆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人生就是一个轮回。婴儿时期父母为我们操心,有了孩子之后我们为孩子操心,年老的时候又轮到孩子为我们操心,比如洗澡,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
说起洗澡,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因为姐妹多,年龄也隔得远,我能记事时,大姐已经跟妈妈一起到生产队挣工分了。不出工时,大姐就抓着我和两个妹妹洗头洗澡,我和小妹爱干净,自然是高高兴兴,因为水太热,大妹每次都哭闹着生气。平日里就由我负责给两个妹妹洗澡,为了快些,我常常把她们俩一起泡到一个大洗衣盆里,洗到最后举起桶将水直接淋到她们身上,直淋得她们快乐地咯咯笑,小时候洗澡我也特别喜欢这最后倾泻而下的冲击,有种纯粹的酣畅淋漓的快乐。而今的孩子,极少能有兄弟姐妹一起在一个大澡盆里互相嬉戏着洗澡的童年了。我最喜欢夏天在门前的晒场上洗澡,这时一般已是傍晚,晚霞金灿灿的云晕笼罩着整个天空,余光从云层缝隙直射出来的太阳变成又圆又红的火球慢慢地西坠,远远近近的炊烟袅袅升起,晒场边高高的苦楝树上,无数归巢的麻雀黑压压地挤在树上叽叽喳喳响成一片,田间地头的人们陆陆续续荷锄而归,有的牵着牛、有的赶着鹅鸭、有的手里拿着顺便在地里采摘来的晚餐的蔬菜,妈妈沿着田埂走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盼了一天可以和妈妈一起说话的时间要到了,我们小小的心灵里满是欢喜。等妈妈走到家,太阳已经落到山背后去了,整个村庄在晚霞的薄暮里隐隐绰绰,我们几个孩子洗完了澡,帮妈妈烧好了洗澡的热水、热好了饭,只等妈妈炒了菜就上桌吃晚饭。
大了,离开父母结婚生子,我自己当了母亲,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来给婴儿洗澡,粉粉的、小小肉团似的身子,托在手掌心里,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溜到水里受惊吓。想想妈妈,生养我们这么多子女,还要肩负生活的重任,却极少听到她们惧怕什么,也许没法指望谁,她们上一辈人只能坚强和吃苦。婆婆其实也是这样的,常常是病得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从来听不到她叫苦的声音。女人的胸脯可以见证她们的一生,从年轻时的圆润饱满,到年老时的干瘪瘦弱,受她们哺育的孩子走到那么大的世界里去,天涯海角却永远走不出母爱的牵挂。我也是母亲,只是我是独生子的母亲,等我们老了,作为独生一代的孩子会帮我们洗澡吗?也许到时我们都在养老院里颐养天年,护工会为我们料理好一切,不过我希望这种亲情的期待和交流,不会因为这些日常生活细节的减少而减少。
如今,不同的淋浴设施让人们有了各种各样的体会,但我还是常常怀念童年里用水桶冲浴的快乐时光。也许,人类总是这样不知足地认为:最好的时光,永远是回不去的时光;
最美的风景,永远是没有看过的风景;最好的地方,永远是没有到过的地方。什么时候,人类满足了,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纷争也就结束了。可是,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桃花源,也不可能没有纷争啊,大同世界、田园生活,该是人类平静生活的永远向往和期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