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蒿春水到江南

曲巷弓桥鸣翠婵,花繁如锦笼绿烟。嗳乃一声春归处,梦回千次水江南。

在西山晚霞落下的最后一声嗳乃声里,一枝兰花奖晚宴入巷,红颜弹筝的少年,一路走过江南。美人靠在暮色里错落了流年斑驳的记忆,青石巷在白墙黛瓦中拉长了曙色萌动的憧憬,通安客栈那盏高高悬起的灯笼,盛开着祥和的朦胧红,摇曳了黄昏的一帘幽梦,也酝酿了晨光中燕燕于飞的期盼和懵懂……

看遍了扬州的西湖瘦,瓜州的渡口斜,金陵的秦淮碧。撑起一蒿暖波,践一程山水,我已来到烟水深处的江南,这是江南最旖旎的画卷。这是苏小小乘着油壁车的江南,这是小白菜沉冤得雪的江南,这是王会晤高楼独倚的江

南。在乌镇灯火阑珊的暮色里,那些胭脂色的女子眼眸如水,她们在酒旗招展的的画楼外静静伫立,她们的眉梢,闪着六朝轻盈的粉黛。

一支暖蒿,几行橹歌,只一个盹儿的功夫,我就来到了枕水人家的石板桥和凌云阁。通济桥、仁济桥,还是宋家的丰源桥,桥里的桥,楼外的楼,仿佛谁家的女子在织锦回文,淡挫了娥眉,暗藏了玄机。

织锦裁篇写意深,字值千金。

一回披玩一愁吟,肠成结、泪盈襟。

幽欢已散前期远,无缪赖、是而今。

密凭归雁寄芳音。恐冷落、旧时心。

-------------------------------------------柳永《燕归梁》

一朵柳絮如坠楼的伊人,砸疼了我的马背。我想起了我的姑娘,她在绣帘里理着团扇,好似白娇娇的月儿,跌落在月老庙前的江面上。她掩着香君扇,弄伤了桃花染。那些红唇轻启的桃花,她们抿着嘴巴不说话。是“香山堂”半笼了油纸伞和羞走的你;还是高公生槽坊里,当垆的她?我的那个伊人,她轻捻着桃花,不说话。朱家厅的最后一朵云霞,染红了她的脸颊。

玉轸朱弦瑟瑟徽,吴娃徵调奏湘妃。

分明曲里愁云雨,似道萧萧郎不归。

-----------------------------------白居易《听弹湘妃怨》


琴声何来,仿佛有歌声抵达耳膜,袅袅婀娜。是什么故事将要酝酿,油车弄蜿蜒的尽头,有桅间的风在越户穿堂。远去了鱼市的嘈杂,水阁的夜唱,酒肆的吆喝和摇橹的咿咿呀呀,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是瑶池琼台的那一曲太妖娆还是林家铺子那个歌喉婉转的蓝花印。琴如流水,萧如落花,谁用一生在等待?芳菲时节,二八年华,在最美丽的时刻,你又遇见了谁?谁又将你攒进了娥眉,凝成了眉心的朱砂。

看不见有多少期待,在琴声箫音间流转。有多少思念,在眉黛远山上簇攒。是乌桕林凤凰的浴火槃,龙形田梧桐的新晴初绽,还是白菊圃白鹤的振羽双飞?那些水袖轻扬、娥眉画作了远山长。欲问花不语,欲寻人缥缈。天意何故弄萧郎。只有袅婀的笙箫,落在安渡坊的水面,画作了涟漪,渐渐不见。只有渐渐转凉的宫商,散入了落花,化作了幽香,在乌将军的码头不停地盘旋。当其村落向晚,摇曳着帆,且有归雁。一种声音,越过了天之涯,风之翼,春之野,在我的记忆里四散开来。

那一曲笙箫弹乱了流水和落花,也弹乱了红颜年少的心事,直弹到江南的花事了。在琴箫声里我斜过了应家桥,穿过了观前巷。三寸金莲馆正正火辉煌,有多少女儿的心事在潜滋暗长。古戏台的百花还未睡着,杜鹃、香樟、金钱菊和红石榴,在离合的灯光里梳理着春暮夏至的心事。有人在舞聘婷。翠钿金压脸,青衫舒广袖。遗墨轩外兰舟棹涟漪,莲动湿罗衣,欧飞鸳鸯惊,仿佛还在蓬瀛。白莲寺的钟声已三更,西栅的的明月楼,香檀出霁了纱灯,佳人正蹴红英。

泰安桥,千灯照琼瓯,雪肤金缕衣。是谁在连呼酒,款步上层楼。白水、白面、白糯米,三白酒绵后回甘,一杯解千愁。相逢意气饮,绿觞翠钿好相酬。三杯两盏,往来不休。多少往事涌上心头。是洛浦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浔阳江头的“添酒回灯重开宴”,扬州的“高馆张灯酒复清,夜钟残月雁有声”?还是范仲淹的“莫辞盏酒十分劝”,吕本中的“谁会山公意,登高醉始回”?万花楼上花灯会,提画灯谜猜一对。那一瞬间,玉壶光转,霓裳飞扬,仿佛琉璃世界,时光回还。

风不休,酒不醉,瑞香燃尽了鸳鸯魅。在珍珠十斛和罗衣飞舞的影影绰绰里,明月在西厢挂成了帘钩。要问座上谁风流,关帝庙的楼台月缺;灯火中的文昌阁,风姿绰约;白莲寺的佛塔,巍峨高耸,堪称一绝。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

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李白      《子夜吴歌》

当楼台谯鼓报三通,漏过半夜,盛庭会所外,何人梦魂惯得无检拘,又踏过杨花过谢桥。过谢桥,穿弄堂;穿弄堂,绕回廊;绕回廊,近轩窗;近轩窗,书声琅,拂风阁内灯辉煌。

绿茗袅娜诗生香,蛾冠轻衫衣带长。银灯后的他,温润无暇,有绝代的风华;一支笔轻轻点破,翰林秀才,文武状元多气魄。是《文选》的“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还是《子夜》的“笔势酣姿喷薄,细微处委婉多姿”。文宗鸿儒,多少人仰慕,绿绮轻拂,文思运帷幄。她有明静如水的眼波,他眸子里有扬眉看淡的闪烁。谁用那迷路的秋波,添得花笺上美人泪眼婆娑。谁又醉扶我晕开了翰墨,走马平川,一去舞纤罗。

当其小寒轻渺,晨光微烁,红袖添香闻桂魄,漏尽未觉风萧索,残红翩翩里双影落。西栅街外的明月,多情应笑我,醉卧花荫,一如轻挽兰芷步阡陌。

待晨来寻访,小径深处,栏外竹楼,绿阴匝地,双桥卧波。若隐若现雨中燕,绕着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的“六朝遗址”双宿双飞。忆千年竟如昨,而今空余几只鸥鹭,几点水墨,把春光暗渡,旧梦相续。汝窑烧制了釉彩的笔罐,遥对着水中央那一爿明代的经幡。

仿佛还是昨夜南朝的江南,轮回偷转,幡旗招展,檐间的佛慈眉善目。佛无言,回观我。我是太子,太子是我?

弹指间,黛瓦斜,书声远,如梦如幻,一去千年。

烟花三月,一声鸡鸣,炊烟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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