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女儿红。
听到这首老歌时,我正坐在车里,腰酸背疼,嗓子冒烟。
风铃般叮叮的序曲过后便是男歌手清亮的嗓音:
摇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
你十八岁的脸上像映日荷花别样红……
闭上眼,眼前总是这样的画面:黑瓦白墙的房子、身穿红色衣服的少女,辫子油亮、丹唇皓齿、一双眼神写满心事的样子。侧影相对的时候,眼睛总是注视着远方,像是期待着什么。若有所思。正面面对镜头的时候又有些羞赧了,躲闪着,受了惊吓一般。她们的眼神总能牵引着你去关注她、走进她、心疼她。我见犹怜啊。
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羡慕这些姑娘们的样子——脸蛋白皙、衣服时尚,红艳艳的嘴唇和大红的毛衣互相映衬着,那种鲜艳即使在满是雪花点的电视屏幕上也是格外扎眼。我不知道在乡下青年的心里,她们是不是勾人的火苗。反正当时的我,黑瘦弱小,皮肤粗糙黑黄。身体就像晾晒好的蔬菜干,没有一丝水润和饱满的味道。这么健康营养的女人绝对是我心中的女神了。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掀起红盖头的场景,里面有红烛摇曳,光影憧憧,模糊不清,迷了眼、燎了心、乱了情,交织的复杂浓稠的气氛中定然孕育着柔情与相思、爱恋与心动。这样的画面又走进了多少个少男少女的梦里呢。
我能对音乐有如此感悟真要感谢那个时代的赐予。那时,不知村里哪一户人家斥巨资买了唱卡拉OK的音响。尔后其他人家为了不落人后,追赶时髦纷纷跟风买了来。最后音响设备几乎人人家都有一套。平日里干农活忙碌,音响就像空巢老人,无人问津。直到过年的时候人们才又想起它的存在,于是用湿抹布拭去厚厚的灰尘,铺上崭新的毛巾,塞进集市上买的盗版光碟,开始了每年一度的K歌表演。过年的那几天,每家每户都会传来鬼哭狼嚎的惨烈的嚎叫,那样的场面堪比车祸现场。而我,总能在忍受着扯破嗓音的歌声的同时去那些模糊的画面中寻找出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那些脸充满胶原蛋白,皮肤和布丁一样Q弹的少女。比如她们逆万有引力定律而生的挺拔的胸脯和圆滚滚的屁股,比如她们偶尔变换动作时手里拨弄的小道具,比如她们勾画的眉毛的形状和口红的颜色……
碟片里的这些歌曲恐怕是除了小学普及的竖笛外,我接收的仅有的几种音乐熏陶之一了。记得有一阵儿,火风的《大花轿》风靡大街小巷,不懂爱情的我都能把曲调歌词背的滚瓜烂熟。我看着MV里那个蓄着长胡子,身体肥硕,满脸油光的歌手霸道总裁一样赤裸裸地吼着内心的荷尔蒙: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上花轿。然后,我很天真地想像着以后我也希望遇到这样身体像两扇门一样宽的男人,他能为我遮风挡雨,特别的有踏实感。是啊,当时的我认为重量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大哥身边的小女人。事实是现在的我成了小女人心中的大哥。真是梦想破灭,心碎一地,造化弄人啊。
回想起来,那时的情歌总是直接的、坦率的、简单的,没有现在的纠结困惑。多么明了!爱慕就赞美,喜欢就吐露,失恋了就要承认悲伤,分手了就宣泄痛苦。一切好的坏的,都是畅快淋漓的。歌声就像长着粗壮的胳膊,一把把你揽过来,安在它的对面,真诚地向你倾诉。它的倾诉像是电影里那个收破烂的人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叫嚷:安红,俺想你,俺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是啊,就是这么接地气,那种感情是有根的,深扎在地里,真实的一塌糊涂。不像现在的感情悬在空中,飘忽不定,幽灵一般萦绕着,不知何时散去。
九九女儿红,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冬日,让我怀想起过去的种种,我又在寻觅着,试图从记忆里找到声音、光影的碎片,然后慢慢把它们拼凑在一起。那些都是时光的点滴印迹和我的心路历程。
这种回忆不忍中断,于是我循环播放着歌曲,倾听着。眼前再也没有女人们的画面。浮现出的是我自己的样子,三十多岁的我,眼角有了细纹,眼袋凸出,胸部下垂,好像稻谷低伏着要亲吻它感恩的大地。那又有什么呢。如此。都是经历。经历里写着故事。我好像没有那么嫌弃自己了。的确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