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大学时，有个同学问我：柳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我想当作家。
同学笑着说：坐在家里吗？
我给了他两拳，以表抗议。
当时，像我这种在学校通讯社混着，时常有豆腐块见诸校报上的人来说，心里觉得，即使上的不是中文系，但应该也可以从事相关的工作。
年少轻狂，说的就是当时的我。
02
大二的暑假，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找了几份家教的活。闺蜜洁洁有天跑来找我，她兴奋地说，絮絮，我为你找了个很好的实习机会，你不要错过噢。
洁洁在学校附近的健身中心当教练，最近健身中心来了个客人，训练间隙经常找洁洁聊天，说自己是小城的作家协会的，最近刚刚完成一个长篇。因为长期伏案写作，身体越来越虚弱，趁着下一部作品还在构思的时候，每天都去健身房跑跑步，练练器械。
某次作家和洁洁聊天时，说自己和小城日报社的记者非常熟，洁洁便和作家提到了我，问他能不能把我介绍到日报社去当实习记者。
不曾想，作家一口应承。
洁洁带我去见作家。他给了洁洁一个地址，在一个巷子里的小院子里的一个小单间，我们见到了作家，和他凌乱的家。
作家小矮个，头发油腻，对着洁洁的时候两眼放光彩，对我则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洁洁和他讲了我的情况后，作家说，没问题，我和日报社的张记者说了，他正好需要一个实习记者。
洁洁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我也瞬间觉得作家的小矮个也很可爱，浓缩的都是精华嘛。
在我们准备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作家忽然对我说，柳絮，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看我这里这么乱，帮我整理一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想起他刚刚给了我一个实习机会，便笑着说，好啊。
洁洁要帮着我一起收拾，却被作家一直拉着聊天。
末了，作家又对我说：洗手间里还有一桶衣服，你也帮我洗了吧。
作家得寸进尺，洁洁脸上不悦，狠狠地瞪了一眼作家，见此情形，我马上说：好的，洁洁你再等我一下。
我虽心中也很不爽，但并未表现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向了洗手间。那里果然有满满一桶的衣服泡在水里。时值夏天，作家估摸有三四天的衣服积累在那，包括内衣裤和袜子。
我长那么大，基本上没为家里人之外的其它人洗过衣服。
也就是那一刻，我明白了：有时为了接近梦想，你必须拿一些东西去交换，比如你的骄傲。
03
我如愿去了小城日报社实习，说实习，其实只是每天跟在张记者去跑企业线的报道。
我当时以为所有的采访都和我在学通社的时候一样，拿个小本本，在会议室里，你提问他作答，一个个确认下来，回去写稿。
张记者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张记者在办公室里与人吞云吐雾，在酒席上与人推杯换盏，他们聊的内容我插不上嘴，我带的小本子完全没有机会掏出来。
一次采访回来，我问他：师傅，需要我写初稿吗？答：不用，我来写就好。
我只有在办公室看书发呆，张记者每天只会在要出门的时候对我说：小柳，走，我们出去。然后我就跟着他去那些我不熟悉的企业去。
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我们去一家做食品的公司，那家公司的产品出了品质问题，当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那天的酒席格外丰盛。
公司的领导全都出席了，他们轮着来敬酒给张记者，说着各种肉麻的恭维话。
或许是喝得有些多，他们开始有人向我敬酒，我无奈地看向张记者，平时他都会告诉别人我喝不了酒，大家也不会勉强。可那天他似乎已经喝得过多，管不到我了。
如果没有人能帮你的时候，你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我在那群男人的面前忽然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小盏酒，52度的五粮液，听说入口留香。我闭着眼睛一口喝了，发现广告里都是骗人的，我的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于是赶紧喝了很多水想缓冲一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于是我干脆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我喝了，给了你们面子；我醉了，你们离我远点。
脑海里盘旋着一句话：这离我想象的相差太远。
我当时不知道的是，其实现实和理想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天走的时候，他们给张记者塞了一叠资料和一个厚厚的信封，给了我一条名牌烟，然后送我们回报社。
我把那条烟递给张记者，张记者说不用，你拿回去给你爸抽。
我当然不会拿回去给我爸抽。
我学着他们一样，夸赞了张记者好一会儿，然后借花献佛地把烟留给了张记者，说感谢他带我。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把那条烟放进了自己的抽屉。
你看，社会就是个大染缸，你在里面滚一下，身上就能沾上各种颜色。若早些抽身，或许还能清洗干净，若浸淫其中，早就面目全非。
可有什么人能早日抽身呢？
我又何尝不知道烟只是透过我进贡给张记者的，我当然也知道这烟我不能拿。
我才混社会一两周，就已经满身五彩斑斓了。
第三天的日报，张记者关于食品公司的报道出来了，图文并茂，某食品公司在问题出现后，积极应对，斥巨资引进新设备，改进工艺，之前的问题已被解决，大家可放心购买。
我忽然想起那天临走时他们给张记者的那叠资料和那个信封。
第一次，那篇文章的署名，也加了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去见洁洁，她见面就拥抱着我说，亲爱的，我看到你们的那篇报道了，看到你的名字了，真替你感到高兴！
我却高兴不起来，我甚至觉得全身无力。
有些东西，貌似光鲜，实际恶臭扑鼻。
我告诉了洁洁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沉默，她也沉默。最后，我和她说：上完这一个星期的班，就不去了。
我终究是太嫩，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04
大三开学没多久，我被学校安排到沿海的广东的企业实习，和我的专业对口，做的外贸助理，之后一直从事相关的工作。作家的梦想，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久而久之，沾了灰尘，褪了颜色。
其实这么多年走来，我才发现，你选择的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但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当然，总是会在某些时候，会特别想写些什么，有人说写作的冲动，如同性冲动一般，存在于每个人的体内。文字表达的欲望会让手指蠢蠢欲动，内心按捺不住渴望。
如是这般，那就写吧。
在笔记本里写，在word里写，在MSN上写，在QQ上写，在公号上写，在简书上写。
开始，我只是自己默默写，文字是我与当下的自己交流的最佳方式。
后来，我开始写在社交平台上，有些东西表达出来是能与他人产生共鸣的。
再后来，我开始向一些大一点的公号投稿，我的文章又开始被更多的人看到。
去年有一次，我写了一个热点新闻的文章，投给某个公众号的主编看的时候，她拒了我的稿。
原因是我文章中的一些资料不够精准。
她说：我们要对读者负责，我们提供的所有信息是经过验证的，能经得起事实考验的。现在网络透明，大家对信息的接受来源四面八方，我们不能有半点虚假，否则分分钟被打脸。
虽然被拒稿，但这一番谈话，字字在理，也就忽然解开了我当年的心结。
文人之笔，当以劝善惩恶也。
05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同学戏虐的语调，才发现其实他是神预言！
如果每天能让我有时间，安静地坐在家里，俩手加俩脑（人脑和电脑），写出心中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这不就是我梦想的样子吗？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又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对于写作者，尤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