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春节,大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彼时的父母在地质队工作,即使是春节这么隆重的日子,也鲜有在家的时候。
那时候春节大抵是从奶奶熬的一锅腊八粥开始的。
“馋丫头,盼腊八,腊八粥,哩哩啦啦喝到二十三。”这是奶奶熬腊八粥时必念的一段民谣,做为馋丫头的我,自然是眼巴巴的守在炉灶旁,等这一锅宝藏般的腊八粥熬好。期待奶奶一勺下去,我的那碗粥里能出现一颗圆滚滚的大栗子外加几粒甜蜜的红枣。
当日历一张张被撕到腊月二十三的那一天,就意味着一场针对过年的大采购就要开始了。
那时候,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北京非常有名的菜市场,叫做“崇文门菜市场”,那里有我印象里去过的第一个自选商场。
琳琅满目的商品不再被放在售货员身后的货架上,我第一次可以与自己感兴趣的糖果、巧克力亲密接触,那时候,吃不吃得到似乎也并不十分重要,能把喜欢的东西拿到手上玩一会,对一个孩子来说也是种极大的满足。这种地方爷爷奶奶是断然不会带我来的,刚参加工作的姑姑却是十分乐于来这种新派的商场逛上一逛,打着就要过年的旗号,我极有可能能够得到一盒仰慕已久的漂亮糖果。如果姑姑心情更好一些,那她极有可能带我去到马路对面的“新侨饭店”,买上一个“三宝乐”的面包,要知道那时候“三宝乐”的面包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一个面包我能躲在被窝里吃上好几天。吃三宝乐的面包,我从来舍不得咬着吃,必须要一点点撕着吃,否则这美味带来的幸福感绝对撑不到3分钟。撕面包的时候,我就陷入成人一般深沉的思考中去了。它怎么就和平日里吃到的面包那么不一样呢?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姑姑置办的年货,用奶奶的话来说,没有一样正经的东西。姑姑笑嘻嘻地从尼龙口袋里把她买的“年货”摆到桌上,细细一看,都是烤鱼片、话梅糖、牛肉干之类的零食,当奶奶正要开始数落她的时候,她就会魔术般的变出一大包奶奶最爱的糖炒栗子和五香瓜子,娇滴滴地撒起娇来,“您看,您爱吃的我都记着呢。”
大块的猪肉买了回来,带鱼、对虾被整齐的摆放在冰箱里,等到腊月二十九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窗户上贴上了奶奶新剪的窗花,奶奶也曾尝试着教我剪窗花,无奈我实在没有继承她的心灵手巧,几轮挣扎下来,看着我面目狰狞的作品,也只好作罢。
发面这种技术活当然要靠爷爷来完成。爷爷的老家在山东,过年的时候总要发上一大盆面,蒸上一大锅馒头。
屋子里烧着热腾腾的蜂窝煤炉子,总有一大壶水在炉子上热气腾腾的烧着,炉盖上,奶奶总喜欢放上几块橘子皮,被火烤得香香的。我躺在刚好能晒到太阳的大床上睡午觉,朦胧中,透过壶嘴吐出来的大团大团水雾,看见爷爷和奶奶围坐在桌上做馒头,在他们的手中,面团变化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兔子、刺猬、小猪,人在橘子味的空气里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醒来看到那蒸好的动物形状的花馍,才知道自己看见的那一切并非一场梦。
年夜饭前要放一挂鞭炮,我家那时只有爷爷一位男性,这个工作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专属。和爷爷一起去买鞭炮的时候,我也能趁机得到一些小孩子可以放的烟花,我必珍宝似的捧着回来,只等除夕夜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一起放上一放。
北方的年夜饭总也少不了饺子。那时候冬天的蔬菜主要以大白菜为主,所以饺子大抵都是猪肉白菜的,猪肉大葱馅的也是吃过的。奶奶说,她小时候家里穷得吃不上饺子,但也需要拿上几块白菜叶子剁上一剁,至少让外人听起来这家人的大年夜也是能吃顿饺子的。
除了饺子之外,鱼是每年必须都要有的,具体做法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印象里桌上一定还会有的就是一大碗平日不怎么吃的炖肉,油亮亮的,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对虾这东西我是不爱的,虽然它红彤彤的样子看着很符合春节的气质,可毕竟需要动手来剥壳,实在麻烦的要紧,有这功夫,足够我一口气吃上好几块炖肉了。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我的胃里已经被肉塞得差不多满了,还好我从小就有个消化力极强的肠胃,这点肥腻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稍作休息,仍旧可以面不改色的再吃上12个饺子,为什么是12个?因为要讨六六大顺的口彩,身为一个5、6岁的小小孩,我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了16饺子的。
春节联欢晚会是除夕必看的节目,一家人守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快乐却是彩色的。当晚的节目,总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津津乐道地谈论上好一阵子。
除夕之夜,一个吃饱了年夜饭的小孩兴趣自然是不在电视上的,只盼着隔壁的小孩赶紧溜出来叫我去放烟花,穿上奶奶新做的棉衣棉裤大棉鞋,球一般的滚到这片热闹的夜色中去了。
二踢脚这种简单粗暴的炮仗是我没啥兴趣的,就为了听那“啪啪”两声巨响,还得顶着烫手的风险,实在是不划算。放得最多的还是烟花弹,细细的引线点着了,彩色的火球从细长的纸筒中飞了出去,在天空中轰然散开,开出一朵朵颜色各异的烟花,伴随着烟花的绽放,我和小伙伴的欢呼声也是一阵高过一阵,至于嗓子哑不哑,谁还会去在乎呢?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身上这身新棉袄,可千万不要被撩上几个洞才好。
十二点前一定要回家,因为我家十二点的时候,还要再吃上一顿饺子。我可一定不能错过的呀!
那时候的红包好像都是一夜之间从枕头底下长出来的,初一一大早伸手去枕头下面一摸,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我好像从来就对红包这东西没太大的兴趣,毕竟它和我的缘分也就是彼此相互依偎睡过一晚,第二天天亮,给爷爷奶奶正经八百地拜过年之后,它也就算是彻底离开了我。从外面收回来的红包也是要一一交给奶奶的,奶奶说,它们会变成我将来的学费、我身上的新衣服,年幼时的我也听不太明白,只觉得为啥就一定要给红包呢?还不如直接给几块巧克力,一包红薯干来得实惠呢!
在过完大年初三之前大抵是不会挨骂的。这三天任我淘出圈去也顶多挨上奶奶几个狠狠的白眼,我自是不在乎的,怎么开心怎么来,好吃好喝再加肆无忌惮,难道不是童年里最快乐的节奏吗?
等到过完初三,一切重回正轨。只好收起自己的恋恋不舍,扳着手指头算计,再又三百多天,就又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