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和白色的雪交织,谱画着凄凉冰冷的世界,侵染着无情的魔爪,掠夺着人间的温暖。
少女伸手接着雪花,却不曾紧握,任由雪花在掌心划过,落入袖口。
单薄的裙衫伴着寒风而舞,头顶早已盖上了雪纱,少女却不为所动。
也许,这场雪是上天的怜悯,映衬着少女凉薄的心。
你在想你娘亲?少年半坐屋檐,平缓地问道。因为少女的娘亲,名字中带有雪字。
少女没有回话,一如往常。对于这个非亲非故的少年,少女从来都当他不存在。
该回屋了。虽然得不到少女的回应,但少年还是提了这一句。这一句不是询问,也不是央求,而是命令。
少女终是拨了头上的雪,挪步屋里。真的冷漠,无论是雪天,还是人语。
少年看着少女还算听话,也省得麻烦。只是这雪天,估计还要好久。希望还能更久一些。
洛子白,听说天香谷的神医带着他孙女过来了,一起去看看吧。一个黑衣小伙跑过来叫唤着半坐屋檐的少年。
被打断思绪的少年,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看着离去的黑衣小伙,洛子白眼眸越发深沉。就像是命中注定了一样,再大的雪也拦不了这位神医。
可是,就算了拦住了又怎样,命运早已安排,不过是延后一些时日罢了。
说来可笑,穷尽一切,到头来,结局未曾有丝毫改变。
洛子白纵身一跃,消失在落雪之中。
可能是有所感应,少女望着窗外,心里念叨着,也许这是唯一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
侧殿之中。
洛千殇接待着天香谷神医羽书情,因为是单独接待,没人知道他们在聊着什么。
神医孙女羽篇在侧殿之外被围着,询问神医此行的目的。羽篇自是不知,本就不愿来的,跋山涉水,又冒着风雪,早已把小姑娘的耐心磨没了,现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烦躁不安,赌气闷不吭声。
几声轰响,打断了氛围。寻声而去,得知护族阵法正被人硬闯。
护族阵法,是宗族之本,护卫着全族周身安全。如今异响,恐有来敌。举族上下,奋起警备。
护族阵法前,少女被人海层层包围。
从破阵失败的那一刻起,少女已认命。护族阵法终究是护族阵法,不是随随便便某个人就能破解的,只是少女自视天赋异禀,妄想挑战一番。
四面八方的辱骂渗杂着菜叶蛋清,招呼在少女身上,无一人怜香惜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承受着这一切?这个问题跟随了她十八年,从出生到现在。
这天底下,竟然有人生来就被唾弃。
洛子白撑着伞,捞起少女,带着她从人群中离去,全然不顾人群里的愤怼。
十年前。洛子白是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一个,被戏称少族长,将来有望成为洛神族的带领人。
只是孩童的心,总是善变,崇拜中藏着嫉妒,玩伴一个又一个疏远着他。
洛子白自视甚高,亦不屑同玩。小小年纪,便已追求更高境界。
目光甚高的洛子白,却也常看见被欺负从不还手的少女。洛子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少女被欺负成了理所应当。
洛子白出手帮过,却换来嫉恶如仇的目光,凶狠的眼神中闪烁着寒光,来自身前身后,如同恶兽觅食。
从这以后,洛子白知道了缘由。少女名叫洛依依,是前圣女洛菲雪的女儿。就是那个偷了洛神族圣物,置洛神族于险境而不顾,差点令洛神族灭族的前圣女。
是的,洛依依并没有错,错的是她娘亲。只是她娘亲不在了,换她来承受着因果。
所有人都知道,她并没有错,但她身上流淌着与洛神族相克的血脉,这就彰显了前圣女洛菲雪通敌的罪恶。她没错,她的血脉错了,她成了非我族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根因。无解。
竟然非我族类,为什么不杀掉,要留着?只因为她有着洛神族万年一见的洛神心。洛神心未蕴出灵识前,她还不能死。
所以,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哪有人生来就等死的,洛依依自然是不会认命的。哪怕是生在狼群的羔羊,也要拼命逃出生天。
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去逃离,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真的有一次,差点让她混进历练的队伍里逃跑了。
从那以后,洛子白成了洛依依的看护者。
回到院里,安顿好洛依依后,洛子白前往客厢,有些问题需要答案。
洛子白走后,羽篇悄咪咪的溜进了院里。嘻嘻,终于找到你了。
床沿边,洛依依六神无主地坐着,眼底是一潭死水。肮脏的衣物,肆意地搭在精致的被褥上。
你——身上好臭,不去洗洗吗?羽篇忍不住问道。
洛依依没有回应,像是一座冰雕,冷拒人于千里外。
看着洛依依,羽篇的心仿佛有所共鸣,从出生就被宣判了死期,这种感觉她太懂了。最是无情人世间。
洛神心,万年一见。此心一出,可保洛神一族屹立万年不倒。因为及其重要,所以洛神族不惜一切去蕴育。
这是洛神族之幸,却是宿主的不幸。这是逃不掉的命运。
你想改变命运吗?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羽篇认真的问道。
洛依依眸中逐渐回光,转头望向羽篇,眼中深邃不见寒芒。
得到回应的羽篇喜出望外。娓娓说道,你知道自己长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吗?这个东西叫做洛神心,洛神心需用洛神血脉孕育,但你的血脉不纯,甚至有些相冲,不利于孕育,需辅于负面情欲压制。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全族上下没一个人对你好,因为你不能开心,只要你开心了,就能反制洛神心的成长。所以说,你要多笑,你笑的越开心,他们就越不开心。来,给我笑一个。嘻嘻!
羽篇自顾的傻笑了一会儿后,气氛有些尴尬。好吧,看情况,想来也是笑不出来。
没事,我还有一个办法,不过有点蠢。羽篇正色的说道。
后山,宗祠。
洛千殇单独接待过羽书情后,便来到了此处。在众灵位面前,伫立良久。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作为族长,他是尽职的。作为父亲,他是失职的。作为外公,他是愧对为人的。
洛神一族,这些年来,举步维艰。远古八族的名号,也险些断送。
怎么就这么难,内忧外患,呕心沥血,到头来终究得到了什么,又走了多远?值吗?还要坚持下去吗?
关于洛神族的生存问题,没有人能来回答。内心软弱处在隐隐作痛。
还来不及自我抚慰,下人就来报洛依依跳崖的消息了。
洛千殇气的牙槽紧绷,洛子白呢,让他来见我,还有,去客厢请羽神医。
看着洛神族上下乱作一团,羽篇竟有些欣喜。
只是,没想到,她是真的敢。
羽篇还在暗喜时,羽书情已出现在她背后了。你教的?
羽篇冷不丁打个寒碜,倒也没有否认。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傻瓜而已。
走吧,洛族长找我们过去了。羽书情牵起羽篇的手,向主峰过去了。
羽书情到的时候,洛千殇早已等候良久。洛千殇作揖道,羽神医,约定之事看来要提前了。
羽书情牵着羽篇进入屋里,神情有些恍惚,成败在此一举,但愿一切顺利。
屋外,洛千殇肃立,洛子白半跪。
族长,她是你外孙女。洛子白轻声说道,末了,再加一句,亲的。
洛千殇伸腿就是一脚,洛子白被踢的滚了两圈。我还没有问你渎职之罪呢,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洛千殇长叹气,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时哽咽。心有余地,力有不逮。洛菲雪在时是,洛依依在时也是。
族长,我有一事相求。洛子白思索良久,像是做了某个决定。
子白啊,你是我带大的,虽非亲生,却视如己出,你想崩什么屁,我一清二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见过羽神医。收起你的想法,我不可能同意的。雪还在下,洛千殇伸手接住雪花,记忆开始沉坠,坠下尘封的年岁。
那年初冬,洛百奈请命捉拿洛菲雪。一去半月有余,归来时,遍身伤痕,怀中抱有一婴儿。
洛百奈向洛千殇讲述其中缘由,验得洛神心后,洛千殇却迟迟做不了决定。女儿才刚走,又要亲手把外孙女按下深渊,岂非畜牲不如。洛千殇以闭关为由,逃避而去。
人嘛,总是有两面性,当你面向阳光时,难免背后有阴影,当想要把背后留给光明,就要面向黑暗。洛百奈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洛百奈趁着洛千殇闭关,召集族人,当众公开洛依依的身份,并罗列洛菲雪种种罪名,引起众愤。
洛千殇得知,差点走火入魔。于公,洛千殇是族长,洛百奈无权自作主张。于私,洛依依是洛千殇的外孙,轮不到他人染指。
当洛千殇找到洛百奈时,洛百奈已瘫在床上。洛百奈硬气地说道,洛族长,我知道你下不了决心,所以,这个恶人我做了。不管你怎么责罚,我都认了。洛神族万年根基,得来不易,罪在当下,功在千秋啊。我不后悔这么做,反正现在的我也是废人一个了。我自知无颜见你,只是我儿还小,我走后,希望族长照看一番。
洛百奈说吧,自结性命。
如果没有洛百奈的多此一举,洛千殇也会作出相同的抉择。洛千殇懊恼,当初不够果断,多搭一条人命进去,也正因如此,十八年来,洛千殇没脸去见洛依依。
在踏出那一步开始,已无回头路。不管最终什么样的结局,都要迈出沉重的步伐去迎接。
时间差不多了,洛神泪也已取来。洛神泪落入洛神心时,化作连绵灵力,滋养着洛神心。随着时间流逝,洛神泪已消耗殆尽,洛神心却仍未开识。
洛千殇眼中闪烁着泪珠,在崩溃边缘失声傻笑。命运开了个玩笑,把洛神族当作笑料,贻笑大方。
雪愈发大了,像极了天道无情的嘲笑。
羽书情携手羽篇走入风雪中,作别洛神族。苍茫的雪淹没身后的故事,埋藏进无边的雪域。
羽篇不解的问道,爷爷,我们为什么不等雪停了再走?
羽书情回头看了看,语重心长,我们没时间等了。
在雪的另一头,一位少年站立在屋顶上,任由风雪摧残,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神情。少年目光所及的远方,是一位起死回生的少女。似有心神牵引,少女回头望去,风雪正停。
当年洛菲雪留下了两滴泪,一滴收藏在秘阁,另外一滴流淌在洛子白身上。洛子白从一开始就知道,洛菲雪提前落泪,一滴洛神泪肯定不足以蕴灵。所以,洛子白才会偷偷去见羽神医。
洛子白从小就异于常人,体内有连绵不绝的灵力滋养,所以才成为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对于这个连绵不绝的灵力,洛子白自然有过探究,甚至还偷闯过秘阁,才确认与洛神泪同源。为此,还专门搜查过洛神泪的秘闻。
在最后一刻,洛子白以自身为引,蕴育洛神心。从此,世上再无洛子白,唯有洛神族圣子洛一心。
洛依依醒后,提出要离开,寻找母亲洛菲雪遗骸,以及未曾谋面的父亲。
洛千殇没有阻拦,也没资格。
洛依依踏上行程后,洛千殇在祠堂跪坐良久,无人可话。这些时日,苍老不少。
洛依依捂着胸口,舒缓心情,继续踏上路程。
雪后蓝天,洗去阴霾,白雪银装,盖住狰狞,只是,缺少一抹橙阳,暖和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