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周本记》有:“周后稷名弃,其母欲弃之,因名曰弃。”
59年前,我的妈妈被她的父母遗弃了。她在他们家排行老二。老大是头胎,有感情,老么最小,有偏爱。中间的就可有可无,于是当我妈妈的养母发现她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婴已经在毫无绿荫的骄阳下被炙烤了4个小时。
姥姥说,抱她回家的时候,感觉像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那时,姥姥还没有结婚。突然就抱个孩子回家,顿时在整个村庄炸开了锅。所有说媒的人都避而远之,谁会娶一个没有结婚就抱养一个小孩的女人呢。我姥姥倔强的鄙视众人:我抱了她她就是我的,如果因为她嫁不出去那我就单身好了,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也挺好。
有个大姥姥5岁的木匠感动于她的善良苦苦追求,费了好大周折,姥姥才同意带着妈妈嫁人了。
很快,家里热闹起来。一个弟弟三个妹妹相继出生。
妈妈9岁的时候,养父早逝,同年弟弟溺水而亡。姥姥由此抑郁,不再跟任何人讲话。
一天夜里,村中突发大水。妈妈把姥姥和几个妹妹放在塑料大盆里,大盆上磕一个窟窿,系上一条麻绳,然后用麻绳勒紧自己的腰,死死的抱住屋外的枣树。天亮时分,洪水渐退,姥姥和妹妹们安然无恙,妈妈一病不起,好一阵恢复,严重的风湿就从那里留下根子。
五个女人一个家,没有男性的家庭在那个年代总受尽欺负。家里必须需要一个像男人一样的人站起来顶天立地。妈妈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头发剪成了平头,妹妹们看到她的样子都流泪,她笑笑安慰她们,不要再把我当大姐,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爹。
25岁的时候熟人说媒,妈妈照镜子,看到婴儿时期阳光暴晒后留下的黑斑,总是拒绝。在女性的身体内部,终究是不自信的。
妈妈的心里暗恋者村里的图书管理员,也就是我的爸爸。那时候我的爸爸高鼻梁双眼皮白面书生,是方圆几里有名的美男子。邻家奶奶看出妈妈的心意就从中说媒。爸爸起初坚决不同意,奈何他们家条件也不够好,而我姥姥由于过去经常接济他们,因此强迫式的逼婚,最终这桩婚姻成立。
婚后爸爸辞去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变得异常懒惰,每天睡到日上三杆,吃了睡睡了吃。
妈妈不在乎,自己在村外找了份记账的工作。上班前,妈妈把头发留长,在鬓角烫出一朵好看的花来。并且那时候开始,妈妈养成了穿高跟鞋的习惯。她后来跟我们说:女人穿上高跟鞋,人不由自主就昂首挺胸,挺起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苦难仿佛都没有了。
每天凌晨五点,山里的天边刚刚泛白。洗漱完毕,妈妈就踩着高跟鞋出发了。走50分钟的山路到厂子里。对,路再难走,也要穿高跟鞋。
爸爸不爱妈妈,不懂包容。妈妈性格深处也有自己的骄傲,始终不服输。记忆里全是两个人的争吵。
最难过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手远走高飞,提着行李走到村外,又折返。多少年以来,我始终觉得,在妈妈的心里,还保留着少女时代听到提媒的介绍的是村里最英俊的爸爸,那种惊喜。其实,她对爸爸,是有真正的爱情的。
日子糊里糊涂就撞了几十年。爸爸55岁那一年因为自己多年对生活习惯的漠视付出惨痛代价。心脏冠状动脉血管堵塞超过80%。妈妈使出全部气力去保护他。每天每夜守在床边,陪他唠嗑陪他说话。医生做手术前说进口的支架六万国产的三万,你看——。话音未落,我妈妈斩钉截铁的说进口的。
整整90天无眠,照顾爸爸太过用力,妈妈的头发大把大把脱落。剥开表层的薄发。里面全是裸露的头皮,让人心疼的直掉眼泪。
爸爸逐渐恢复,我们当着爸爸的面假装数落妈妈这个男人年轻时对你那么不好你干嘛这么用心。妈妈脸一红,废话,谁让他是你们的老爸。言语之间依然有无法遮挡的爱意。
就在我们打闹说笑的时候。爸爸偷偷留下眼泪,我知道那眼泪的含义,那眼泪当中不知道凝结了多少句对不起。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在我和姐姐的照顾下。爸爸妈妈一切安好。只是妈妈虽然六十了,每一次逛商场或者出门还是依然要穿高跟鞋。
我们谁都拗不过她,只因她那句如雷贯耳的名言——路,再难走,也要穿上美美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