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足输了，这一次的对手是伊朗。

      没什么好说的，人家的水平至少比我们高出两个档次，从那一个角球开出后直接倒钩就能得看出来。因此，里皮在赛前就强调称这场比赛要以防守为主，拿走1分回家。

      可这一次，意大利炮的威力没有发挥出来。

      都说德黑兰是魔鬼主场，四十几年就输掉三场比赛，有些时候还真不能不信这个“邪”。伊朗也是会玩儿，现场观众有十万余人，原因就是门票免费。享受到国家福利的伊朗球迷们变得愈加兴奋，气势之磅礴，气场之强势一点儿也不逊于我们的红色海洋。本场比赛，伊朗的战略战术均胜一筹，中国队举步维艰。

      要是那个头球顶出底线该多好！怎么就偏往回顶呢！不知有多少球迷在抱怨这个低级的失误。具体的情形是这样的：伊朗球员从右路发起进攻，将球带到底线后传中，第一次，我方后卫挡回了来球，伊朗球员再次传中，我方后卫纵身跃起头球，但他没有将球顶出底线，而是顶回了小禁区，正好落到了伊朗球员的脚下，随之一脚打门，球进了。其突然性令门将毫无办法，即便碰到了来球，无奈球速太快，力量强劲，无法完全阻拦。

      所以，踢足球是要靠脑子的。

      总的来讲，如果没有这一失误，我们很有可能拿走一分。从整场比赛来看，伊朗的进攻势头很猛，效率却也不高，中国队的防守差强人意，还好有门将曾诚。他的表现是最令人满意的，也是最让心疼的，没有曾诚这最后一道防线，恐怕此役征战德黑兰将是一场噩梦。

      宋子杰和中国大部分球迷的想法一样：心疼曾诚，心疼里皮，埋怨那个后卫。身边的同学义愤填膺，而他早已习惯，心态还算平和，也懒得在微信朋友圈里吐槽，准备洗洗睡了。这种淡然是经过多年的养成才能具备的。

      杨航和曾诚比较相似，同为守门员，且都是球队里是长得最帅的男人。组建高一年级队，宋子杰第一个要拉进来的就是杨航。而且在他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困难，谁让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好战友。

      02年冬天的一个下午，S小校足球队低年级组（一二三年级）正在进行对抗训练。整个操场已经披上了雪白的外衣，但球场里的雪是比较脏的，都是孩子们在雪地中狂奔后留下的脚印。场边站着一位身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高教练，还有来接孩子的家长们。

    “浩二，中路进不去，往边拉！视野要开阔！二队，踢得不错啊！继续保持中场的防守和抢断，注意一队边路的进攻！”过了一会儿，高教练又喊到，“杨航，刚才那个球你扑出去啊，雪地里你怕什么？注意，球滑，把它给我抱住喽！”

      当时的室外温度是零下25度，小球员们的脸蛋儿被冻得通红，汗出得多，身体也开始散出“白烟”。场边的家长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结束训练。

      宋子杰的父母那天也来了，看着儿子大冬天的在雪地里训练，妈妈坚决不让他走职业路线，因为心疼。他的爸爸倒是很支持，但儿子毕竟是两个人的。当时的小宋子杰不会考虑未来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踢球，认为只要每天有球踢就很开心。换作是现在的他或许还会争取说服妈妈允许自己去省队里发展。

      S小是LN省重点足球学校，说白了就是挖掘球员的一个“据点”。每年都有被送去省队参加选拔的小球员。不过，能被选上的寥寥无几。宋子杰早在二年级就主动放弃了报名的想法。杨航和宋子杰不同。可以说，踢边锋的球员一抓一大把，而守门员可是稀缺资源，更何况是极具天赋的守门员。在他们四年级的时候，高教练带着8名队员去省里：两名门将，两名前锋，两名中场，两名后卫。门将除了杨航还有一名六年级的学长，比杨航高、也比杨航壮实，不仅仅是因为年长两岁，那个人的骨架天生就比别人的大。并且在校队里练了6年，各方面的条件和杨航旗鼓相当。到了省里之后，一眼就被人看中。而杨航连最基本的考核都没让参加。

      高教练着急了，这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让参加考核呢？“金主任，让这小孩儿也试试吧，别看他才四年级，个头小，但天赋不错，不比高年级的学生差到哪去，是个好苗子。”

    “小高啊，不是我不想让他试，是，守门员比较稀缺，但今年各学校报上来的人还挺多，条件也都不错，前面已经选上了好几个。现在名额已经满了，要不是那个小伙儿条件好，恐怕今年都轮不到从你们学校里选守门员，我这都是属于扩招了，你就知足吧。”金主任大约50岁出头，身材微胖，头顶一片地中海。“你刚也说了，他才四年级，要不等过个一两年再来试试？”

      “名额满了?指标不都是固定的吗……怎么到我们这就没有了……”

      “政策是会变的嘛。回去吧奥，你们不是还选上了个中锋嘛，不差那一个门将啦”

      高教练无话可说，他，一个小学体育老师，一个小学足球队的教练，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自己的得意门生送进省队。

      对于这次选拔，圈里人都晓得其中的端倪。

      后来，队里的小球员们都在传那个六年级的学长是找关系、花钱进的省队（别看这帮小子才四五年级的样子，却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与之相比，马瑞靠的才是实力。也就是那个被选上的中锋，和杨航、宋子杰是同年级的同学，是同批里唯一被选进省队的球员，可以称之为天才少年。直到现在，他还留在LN省队里，踢职业联赛，大家都很羡慕他。

      而杨航呢，升入六年级，眼睛开始近视，估计是小霸王和“红警”玩儿多了，一戴上眼镜，入选省队的概率几乎为零。

二

      去不了省队也无所谓，人生的选择有很多种，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

      让高教练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杨航戴上了眼镜。作为校队的当家门将，就算不去省里发展，那也得代表学校打比赛啊，戴了眼镜，这不耽误事儿嘛。

      眼下，守门员中就只有他是实力型选手，年级最高，经验丰富，并且状态稳定。要是出去打比赛，主力门将非他莫属，无人可以替代。近视就近视吧，大不了戴隐形眼镜，或者戴运动眼镜。

      06年的10月中旬到11月初，S小参加了两年一度的K市中小学生足球赛，并一举拿下小学组的冠军，这是S小四次参赛中取得的最好成绩，两年前是第三，而之前两次参赛均止步于小组赛。这说明S小的足球水平是向上发展的，对此，高教练功不可没。

      只有伯乐，没有千里马也不行。多亏了球队里好几匹骏马，除宋子杰、杨航等元老之外，还有一对日本孪生兄弟，在中国只读了六年的小学。哥哥叫田原健一，踢左边锋，弟弟叫田原浩二，司职中场。他们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不知什么原因，小学跑到中国来读，寄宿在小姨家里。两人的球技相当精湛，听说小学毕业后就回国走上了职业路线。至于现在，是否为职业球员，或是在哪个级别的联赛踢球，无人知晓。

      越想念杨航就越喜欢曾诚。宋子杰拿出手机，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曾诚的照片，附上一行文字：兄弟，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并@了杨航。他学的是临床专业，正在三亚的一家医院实习，由于医生老师们的各种“压榨”，白天轮不上休息，还常在夜里值班，到了后半夜才看到宋子杰发的朋友圈。已身心俱疲的他，心里感觉一阵温暖，可他不知道宋子杰在抽什么风，搞这么肉麻，结果回复了一句：哎呀呀，恶不恶心。

      所谓成长，大概就是你遇到了挫折，或在某处摔倒了，你却能够站起来，能够继续前进。足球和许多运动一样，是良师也是益友，都会帮助人成长。足球教会人们很多，可能即便是父母、老师和课本也无法直接传授的人生智慧。

      俗话话：“足球是圆的，球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当人们完全投入到比赛中去，就会体验到人生的喜怒哀乐；学会接受失败，享受成功；学会珍惜机会，惋惜遗憾；胜不骄，败不馁；学会乘胜追击，懂得坦然面对各种突发情况和充满戏剧性的过程。所以，踢足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锻炼协调性，更重要的是磨练意志力，培养性格，它可以使人由冲动变得冷静，由稚嫩变得成熟，由单打独斗变得学会团结协作。足球代表团结、荣誉、拼搏、配合、情义、不服输、不言放弃……还有，快乐。

      上了大学，宋子杰才仔细地想过足球到底给自己带来些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踢足球。更准确地说，是在受了伤之后才考虑的这些问题。这都是后话。

      杨航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我不是臭门将！高教练以前说过，我有实力进省队！大家也这么认为，妈妈……”

    “好孩子，不哭，你是最棒的，妈妈相信你，我的宝贝儿最棒！”

      马上就要小学毕业的杨航一回到家就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便投向妈妈的怀里大哭起来。那一刻，只有妈妈的怀里才是最温暖的，他想一直依偎在里面。

      那旅行包里面装的是一副阿迪达斯手套、一双美津浓球鞋、一套S校队队服和换洗的衣服。

      这次代表K市去省里参加比赛， 小伙子儿们离开家里16天。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在外，也算得到了锻炼。临走前，父母给孩子们拿了不少零花钱，基本上都被用来买零食吃了。

      22名小队员们坐着大巴，背着旅行包，住着学生公寓，过着集体生活，每天有各种训练。每逢比赛当天，食堂还会加餐。07年正赶上亚洲杯，晚上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在寝室里为中国队加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在第二天的比赛中进球。这次经历对小队员们来讲，绝对是非常难忘。

      他们也很争气，没有给K市丢脸，以一胜一平一负的战绩，位居小组第二成功晋级16强（算是比较惊险地晋级）。要知道，这张省级中小学生足球锦标赛的入场券是S小用八年的时间才得来的，必须全力以赴。

      “黄校长让我转告大家，她说同学们非常棒，一定要再接再厉，踢出我们应有的水平，我们的目标是八强，纵观所有球队，我们的水平也应该是八强的水平……所以下一场比赛很关键……大家有没有信心？！”高教练在赛前做充分动员。他很期待这场16晋8的生死大战。

      “有！”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杨航找宋子杰陪练，两人来到操场，把点球、任意球、远射、推射、临门一脚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练了几遍。“明天加油！小组第一又能怎样，我照样抽他。”宋子杰自信地对杨航说。

      “还是小心一点儿，他们可是SY市冠军，昨天下午我听高教练和王老师聊天，说他们是今年的夺冠热门。”

      “那我们把他干掉，我们就成冠军了，哈哈！”

      杨航不说话了，和宋子杰相比，他略显紧张，不，是很紧张。

      比赛当天，杨航依然很紧张，即便他刻意去掩饰，故作一副处世不惊、神态自若的样子，可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各种念头在杨航的脑海中闪现：对方获得点球怎么办；对方的前锋千万别单刀啊，后卫要挺住；我这运动眼镜应该没问题，要是输了该怎么办啊……

      一般有这种心态，百分之六十会出事。

      上半场，S小1：0领先对手，球是田原健一打进的，宋子杰参与了进攻，属于间接助攻。下半场只剩下10分的时候（小学组上下半场各30分钟），杨航准备开门球，在此之前，他捡球、放球时很自然地放慢了动作，以便拖延时间，保持优势，这是一名门将较为成熟的表现。对方前锋稍有一点儿上抢的意思，但不是特别积极，也就是虚晃一下，便慢慢后撤。可谁想到败就败在了最后一个人动作：开球。

      不知是草地的原因，还是鞋的原因，杨航起球时明明是用右脚的内脚背发力，可发力点在触球的那一刻变成了外脚背，总之球没有开起来，而且还正好偏向了对方前锋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大禁区右侧5米开外的45度方向。对方前锋嗅觉灵敏，马上回过身来上抢这个意外的来球。同时，杨航顿了一秒，做出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出击。他和对方前锋身后的己方后卫一齐全速逼抢，奔向没有开出去的皮球，准备抢到球将其解围出去。但谁也没能阻止对方前锋强烈的进球欲望。他没有被逼抢的后卫追上，反而抢先拿到球权并且用假动作轻松地过掉了出击的杨航，把球向前带了几步，面对空门用脚弓推射，他为球队扳平了比分，1:1。

      杨航蒙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只有13岁、6年级的学生，想必都会蒙。

      这十分钟简直是全队的黑色十分钟。对方在扳平比分后气势大涨，战意十足，大举进攻。而S小全线退回防守，意将比赛拖到加时赛拖到点球。门前一片混战，教练席的高教练和黄校长都捏了把汗，紧张程度不亚于场上队员。可是，无奈幸运女神没有站在S小这一边。对方的一个前腰在门前的混乱中将球捅进，这一冷枪让杨航毫无办法。随着裁判的哨响，比赛结束了。S小止步八强。

      孩子们哭了，有的瘫倒在地，有的掐着腰，有的抱着头，宋子杰也哭了，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获得全省冠军的时刻。

      杨航也哭了，他迟迟没有走回教练席，他不敢面对大家。

      田原健一摘下队长袖标，默默地走向场边，没有流泪却也比较失落。最生气的是田原浩二，自言自语，满嘴骂骂咧咧，在中国这几年学的骂人全都用上了。带着一脸不屑、愤怒的表情，气汹汹地回到了教练席。黄校长和高教练还有王老师给小队员们擦汗、递水，安慰他们。

      “那个臭门将，真TM菜！开个球都开不起来，没有他，我们能输吗？！真是SB！艹！”回到公寓，大家洗漱的洗漱，睡觉的睡觉，日本两兄弟在水房里聊了起来。

      “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显得我们没礼貌！”

      “哥，我就是想骂，你说，我们这几年踢比赛输过吗？要输也不能输得这么狼狈吧！”

      “消消气，不要太在意，我们马上就要回国了，到时候去职业队踢，就不会有人再犯今天这种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低级错误了。”田原健一也很不满意杨航的表现，但他的性格比较含蓄，不像弟弟那样张扬。

      “可不是嘛，我可受不了了，要是没有咱们两个，校队能来参加省级比赛吗？！哥，你今天进的球真漂亮，不过没啥用。”

      “好了，好了，不说了，赶紧洗漱，明天就回家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此时，杨航就在水房的门口，听见了整段对话。

      他彻底崩溃了。

      除了田原浩二，全队都先后安慰过杨航，开总结会的时候，黄校长和高教练的发言都刻意避开了杨航的那个失误，将比赛的失利归咎于后防出现了漏洞，并肯定了杨航在所有比赛中的表现，当然也表扬了其他人。

      但杨航知道，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想必也是埋怨过那个失误的，他是全队的罪人，他让大家的努力化为乌有，让好朋友宋子杰的梦破碎了，让日本人瞧不起自己……在比赛回来的半个月后，伴随着这样痛苦的记忆，他毕业了。

      这场比赛的失利，在杨航心中留下了阴影。这对于一个13岁的孩子来说未免有些残酷，更何况当时的杨航还是一个缺乏自信、性格内敛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结束于高一，宋子杰和杨航分开三年后，又聚在了一起。杨航三年没有碰过足球，在初中也见不到有人踢球，同学们都喜欢打篮球。直到看见宋子杰入学就开始踢球时，他的内心开始躁动，他的内心也是矛盾的。

      足球是一辈子的朋友，不管它带给你什么，都不能放弃它，更不能抛弃它，因为它带来的快乐总是比痛苦多！

      终于，杨航在宋子杰的劝说下重新接触足球，重新在球门面前独当一面。

      杨航也顺理成章地被宋子杰拉进了球队，不费吹灰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