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经常想起那一幕。
尤其每年七月,都会回顾一遍。
盖棺前,被人拦住,没看到最后一面——毕竟她大着肚子。
但也因此,反生执念。
犹如跗骨之疽,难以释怀。
那年,初闻噩耗,她正在产检。
医生说她有贫血,营养不良的问题,要多注意饮食方面,就算吃不下,也得吃。再这么瘦下去,对胎儿也有影响。
丈夫就在旁边记录,食补要补哪些东西,运动要怎么做,平时怎么保养等。
却如何都没想到,不久之后,瘦弱的她,就挺着大肚子,哭倒在殡仪馆。
哭到脱力,也不肯回家,差点早产。
以往种种,如幻灯片一页页翻过,令她怎么都无法接受。
自小失恃,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从生活琐事,到学业前程,无不贴心相助。
待到成家立业,却闻兄嫂分离。
不等自己做什么,兄又早逝。
接连打击之下,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形销骨立,仿佛风一吹就倒。
不久,生下女儿,女儿有些先天不足。
她自责,于是振作起来,用心料理自己的小家。
只是,每当深夜人静,家人都已睡下,她常常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
想不通许多事,许多人,满满的孤独无助,无处可诉。
没有母亲的童年,实际上父亲的身影也不深刻。
幸好有可靠的兄长,她还算顺遂地长大了。
心里的支柱,像龙宫里那根定海神针,她一直坚信没人能轻易撼动,就算孙悟空也不行。
这种强大的安定感,让她错觉自己永远有后盾,什么都不用怕。
在真正经历之前,人们总是乐观地抱持着侥幸。
就如看待高空抛物,正好砸中自己的概率有多大?每个人都会认为接近于零。
也是,世间能有几个杞人会无端端“忧天地崩坠”?
可,活着的代价,似乎必须包含残酷和破碎。
她的天,一朝崩塌。信仰,也一夕幻灭。
时间终归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当时眼里滔天巨浪般的打击,在时间洪流的冲刷下,也会渐渐淡去。
她虽然依旧睡得不多,却很少再梦中惊醒。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仿佛一眨眼,女儿便出落得亭亭玉立。
丈夫说:我怎么觉着,她的眼睛越来越像你了,小时候明明是像我的嘛。
不说没注意,这么一说,她仔细比较了一下,也觉得有点相似。
女儿两岁前瘦瘦小小,眼睛也不大,夫妻俩一度以为她没遗传两人的双眼皮。
没想到,眼睛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大。
第一天送女儿去上初中,女儿在校门口对她说:妈妈,以后不要你们送了,我要自己坐车。
她无奈,却还是应下。
女儿就开心地笑起来,朝她挥挥手:你先走,我要看着你走。
她莫名愣了一下,直到坐回车上,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才回过神。
突然忍不住掩面。
小时候,兄长安慰她说:咱俩眼睛都像妈,你要是想她了,就照镜子——她有一面留了很多年的小圆镜,就是当初兄长送的。
其实,女儿的眼睛不仅像自己,更像兄长。
意识到这一点,她又欣慰,又难过。
母亲去世得太早,又总是缠绵病榻,不太见人,所以她的记忆里实际上很少有母亲。
却有兄长。
但兄长走得突然,连母亲的年纪都没有活到。
每每想起,心痛如绞。
原以为多年过去,一切都淡了,却没料到,每个不经意联想起来的瞬间,所有感受还是一如往昔。
思念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肝肠寸断犹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