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活到了知天命和耳顺的年纪了。如果投好胎需要功德加持,我的祖先前世一定做了不少善事,当教师的父母也积攒了很多福报,让我和妹妹从出生到现在有惊无险,有苦无难地平安活到中年。
我49岁那年,父亲去世四年了,妈妈也渐渐走出了痛苦的阴影,我和先生没有太多犹豫就带着我们四只猫,最终在美国的西北角,两个国家公园所在的半岛定居下来。
这里人烟稀少,动物比人类多,树木比建筑多,夜晚小雨绵绵,清晨就雨过天晴,万物滋润。曾经有人在网上向当地人咨询哪条徒步线路最好,有人回复说,“都不好,树太多”。这是只有当地人才懂的幽默,这里的美在于它远离喧嚣,在于它原生态少受人类干扰。这里的居民一点也不想广而告之谁不说咱家乡好。岛上原先的伐木厂也几乎销声匿迹,运送木材的铁路荒废后成了徒步的桥梁,连曾经耗巨资修建的大坝也因为阻碍了三文鱼的迁徙线路而被拆除。人类在岛上的建设工程,多年下来权衡利弊后,又一点点推倒,重新遵循自然之道,让大地休养生息。
这样的环境,对身处闹市的人很有吸引力,一到周末和夏季就游客不断。但是能踏实生活在这里,并且喜爱这种安静单调生活方式的人还是很少。每年稅季我都会发现有客人搬去外州生活,寻求更高的收入或者是更热闹的生活环境。像蒲公英的种子,我们本也是漫无目的选择了这个地方,住了三年后,偶尔想过如果能在这个地方老死也不错,来自于尘土,归于尘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了。
远离人群及其带来的社交压力后,我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但血压偏高。进行了各项检查,排除家族遗传因素,坚持健康饮食和作息,依旧需要服用降压药。也曾尝试过冥想(脑子无法放空),练琴(坐不久),抄佛经,坚持戒糖,似乎都不能改善血压水平。我不怕死,但非常害怕无法自理地活着,自从发现血压问题后心里如同有一根刺,不去触碰还好,一坐在血压计前心跳就开始加速了。
这种担心埋在心里,害怕成为家人负担,害怕未知的发展,我有点逃避心态,只做当下让我开心的事情,扫地,撸猫,看小说,听音乐都喜欢。
自从搬到这里,我们在院子里种了竹子和枫树,加上邻居家的树木,一到刮风天,就会看见满院子的落叶,秋季尤甚。我可以拿着扫帚耐心地扫一两个小时,顺便清理野草,手指头都起泡了,指甲里都是泥。为此我和先生吵过好多次,在他看来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无用重复劳动。地面刚扫干净,一阵风吹来,又飘下无数落叶,“难道你就守在那里扫一天吗?”,我其实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可我看着满地的落叶就是不舒服,不扫干净就是难受,明知自己这是强迫症却无法改变,每次都是顶着他的唠叨,为了自己的心情舒畅坚持去扫院子。而他就会在屋里无奈看着黄昏中(或冷风中,或艳阳下)我“疯狂”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因为很小的事情我们开始争吵,争吵中没人提那件引起争吵的事,我们开始复盘真正让自己不爽的点在哪里,这真是岁月带来的底气。似乎我们突然都豁出去了,哪怕不过了也要直抒胸臆。说着说着,我头一次在争吵中竟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说,“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我只听见这一句,突然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争吵的,哪怕他才说过:“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分开…….”。依仗着对方的包容和喜欢,我们在婚姻里不停地试探对方的底线,也在尽可能给真实的内心寻找更大的空间。
自从我在争吵中认真告诉先生我就是喜欢扫地,甚至开玩笑说扫大街也许是我最热爱的工作后,他似乎真的明白让我能坦然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治高血压的良药。我喜欢扫地,喜欢打扫牛棚,喜欢整理蔬菜,喜欢拎着满满一桶玉米碎粒踩着泥走去湖边喂鸭子。我可以给牛扫身上的冰霜,给猪边擦药水边聊天,身体累了脏了没关系,没有闲事挂心头就很幸福。
每天去农场做义工,8:30出门,因为想到牛和其他动物在等着吃饭,我就能坚持早起,风雨无阻,至今坚持了一整年了。回到家我会把乱爬到水泥地上的蚯蚓搬回地里,省得它们被车轧到,再拔一下野草,扫一下落叶。做这些事情时,我脑子是放空的,专注的,快乐的,血压是平稳的。
新年伊始,我又要开始报税的工作了。因为愿意干活并且能坚持下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办公室也极度缺乏税务师,我这个习惯给自己加责任感的个性一时也难改,并非满心欢喜职场生活,却依旧去上班了。公司不是非盈利机构,经理们天天盯着各项数据,每天公布税务师们的业绩排行表,我想做得更好,业绩争先的本能反应让我焦虑不安。幸好这个时候先生会一遍遍提醒我,“把职场当农场吧,每天进办公室就想想今天能够帮助几个人”。真的超级有用。这就是我的六字箴言:不去想我能获得什么,只想着能帮助到别人什么。这样就好。
50岁后,真的感觉每一天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生日,节日,也没比平常日子多一分钟。生活便如流水一样,按照自己的节奏上演着四季,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枯枝发芽,开花,结果,落叶,无数个周而复始后,我们也终将飘落,无论在哪里。
2024年,和2023年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四季交替,依旧有日夜和日月星辰。希望今年的雨水多一点,夏季不要那么干旱炎热。不过如果心愿不成,也没什么,不是还有下一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