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农村过时过节要筹备各类应节食物,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座老房子里。它尘封了一个孩子在物质并不丰裕的时代里对仪式感的所有认知。
从年初开始数起,元宵节有汤圆,三月三有蒿子粑,端午节有粽子和糍粑。中秋节倒是不用自己做月饼,到入冬之后又忙起来了。烫豆粑、炒红芋果,熬糖,切米糖,蒸年糕。还会打豆腐,自制腐乳。这些食物准备的分量不一,有些时候自家人能完成,有些得左邻右舍一起来帮忙。帮完这家又再去帮另一家,跟红白喜事时是一样的理。
汤圆做起来不费事,一般都是自己处理了。糯米粉端出来,在搪瓷盆里加水一揉、粉团搓成长条,切成小团状,然后搓圆。我印象中元宵节的汤圆是甜的,但好像也没有吃过芝麻馅的。平日里吃过汤圆,却是咸的,一般是在别人家有帮工或者农忙的时候端出来的,跟绿豆一起煮的。现在想来,这时候吃汤圆也是有道理的。糯米也不值什么钱,却也管饱,又有汤汤水水,正适合农忙帮工时煮一大锅。我对于这种食物最早的印象来自别人口中,据说我很小时被姑姑带到其他人家里搬瓦。当时的午饭吃的就是汤圆,我当时人小胃口却不小,一口气吃了十二粒汤圆。回家之后两天没有吃饭,姑姑也因此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番。我对这段往事没有任何印象,糯米食我倒是一直都爱吃。
蒿子粑做法也不难,关键是要在农历二月底赶紧去采蒿子和另一种带着香味的植物。这种蒿子叶片狭长,泛着一股香气,跟长得漫山遍野的黄蒿不是一回事。我小时候跟着大孩子在田间地头采了不少,也去刚刚收割的地里捡过谷穗,还采过一些草药去镇上卖,最早的一笔收入我还有印象,没上早自习天蒙蒙亮就往镇上跑,干巴巴的一把小草卖了两块四毛钱。那四毛钱我买了一个油面饼吃了,剩下的两元钱做了什么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这是人生中的第一笔收入了。蒿子采回来之后洗干净,弄成泥状。大的纤维都过滤掉,剩下汁水跟米粉和在一起,放在蒸笼上蒸。印象中奶奶还会在形状上玩一些花样,小兔子的,小鸡小狗的都有。我渐渐长大之后,这些动物形状的蒿子粑也不见了踪影。
粽子家里也会自己包。到竹林里去捡竹笋长大剥落的一些竹衣,也可能是大的竹叶或棕叶,小时后吃的粽子好像都是咸味的。但我印象中端午更重要的其实是糍粑。也是糯米做的,放在蒸笼上蒸出来的,软软的一团。切开之后滚上芝麻白砂糖,吃起来真是香,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但这个玩意也不能放,反复蒸两回之后芝麻和糖都沾上水汽了,也不怎么好吃了。
之后要过很久才能见到家里会自制吃食。冬天是孩子的节日。烫豆粑的时候最先来,一般灶台上的两口锅都要洗出来,火要大,所以都是硬火,会早早准备好一堆劈好的木柴。黄豆和大米在水里浸泡很久之后放入加工的机器里变成了浆状,放在大黄桶里备用。然后把这个状物倒到烧得红红的铁锅中。有一个小棕帚在锅里一刷,就像今天街头的煎饼摊子一样,那豆和米的浆就变成了一层皮,一面成了再翻个身。锅里有时候也会弄一些油来防止粘锅。一整片成行了之后就被掌锅的人揭起来扔往另一边帮工的晒谷的竹篾编容器里。那边有手脚勤快的大婶大姐们把它卷成卷,然后再切成团在一起的片状。这样的劳作往往从吃完晚饭后开始准备,到半夜才止。一般一起帮忙的人最后主人家都会用包袱皮装上几卷还没切的新鲜豆干,第二天一早吃的也是新鲜出炉的豆干。一般用五花肉酿出油来,跟着这些新鲜豆干一起炒,油大一些才好吃。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我最兴奋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看到了农村集体协作的某种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