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了,从接到母亲六神无主的电话,到现在,已经十日有余。虽然他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人们也还在谈论他生前的种种,但他就是走了,无论是去了天堂还是哪儿,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外公的口述历史》这个系列是我最满意的一个系列,我一直以为还有机会让我再找到一个时间节点,继续再写点什么。到现在终究是写不了了,从此我再也不能写他记忆力的故事,只能写我记忆力的他了。
看大船去吧!快点!外公!(童年)
“外公~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去看大船啊!”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在那个充满香樟味的记忆里。6岁的我拖着大树一样挺拔的外公的衣角,嘴里喋喋不休地央求着道。
“马上,马上啊!你到门口等我,这里太脏了!”外公手里并没停下来地翻着油桶,可是嘴上一直轻声地安慰着小小的我。
那时外公在阳明山下一家香料厂工作,工厂旁边是一条废弃了的铁路,小小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每天夕阳西下之时,拖着外公大大的的手掌,摸着他厚厚的老茧,一起沿着铁路,来到湘江边上,看湘江里来来往往的船只。
在门口等了还没半刻钟,我就开始不耐烦了,正准备进屋再催促一下外公,可远远地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手朝我走了过来。我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拖着外公我就开始忙不迭地往外走,小小的我最爱踩在枕木上。每一步都要在枕木上跳着,蹦着......乐此不疲。外公就跟在我身后,笑盈盈地任我拖着。不一会儿我就跳累了,整个身子坠在他的手臂上。每当这时,他都会一只手提起我,我就会顺势扒在他脖子上“荡秋千”。我们一老一小,在铁轨上闹着,笑着......往往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俩得走将近半小时。
到了目的地以后,我又开始问着外公一些每天都会问的相同的问题。“这是什么船啊?外公!”“这船往哪儿去呀!”“这船怎么这么大呀!可以坐多少人哟!”“外公,外公......快看呀!那艘船比房子还大!”
当太阳完全跳入了地平线时,我们便开始往回走。还没走几步,我就嚷嚷着走不动了。外公看着我会心一笑,无奈地说“知道啦!前面就给买冰淇淋,今天得快点吃完哟!不能......”“知道啦!不能让外婆看见!我会快点吃完的,而且把嘴巴也会擦地干干净净滴!”说着我还调皮的做了个擦嘴巴的动作。
外公与“长眉毛”
那是有一天我回家,很讶异于长眉毛对我的突然亲近,自打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见我坐下,竟主动过来蹭蹭它也紧随其后。
这要是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的,它除了与外公,从不与人亲近。有时屈于你喂食于它,它才会敷衍地让你摸摸,说是敷衍,绝不夸张,因为它浑身僵硬,半点也不享受。闲暇时光你若是出现在它一米的距离,它便避之。
可与外公就不同了,它似乎是外公最完美的伙伴。外公高兴时它会肆意地任外公揉捏,时而还会在地上翻滚,以示它的愉悦。有时我们一起用餐时,外公会突然丢个骨头,它也看似毫不经意地一跃而起,腾空接住。
它会随着外公去到田间地头的各个角落,哪怕有时贪玩走开一会儿,只要到外公喊它,它在三分钟之内必定会回到外公的身边。若是超过了三分 钟,外祖父便有些急了,声音也变得急促地呼喊它。
彼时的它应该是许久没见到外公了,心里充满了疑惑,每天在每个房间里穿梭,想着老人家怎么跟它玩起了躲猫猫。它大概希望我能给出答吧!
我兴许是该告诉它,我见到了外公,他还是一样的坚韧而爽朗,在医院的病床上笑着要给我展示他身上贴着的各种小铁片,我看着他那形如枯槁般的手臂,那是我孩童时代的乐园,那时候我最爱的就是在他臂弯上荡着秋千去湘江看大船。他见到我只是笑,说话有些吃力,床头的氧气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我问他要吃什么,他还是笑了笑。说“吃不动,估计是牙不行,哈哈!”他费劲力气地告诉我,“医院的床很舒服,软和着呢!”我也很开心地跟他说着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像孩提时代的夏夜,我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从那以后,外公开始三天两头地住院了,终是到了有一日,那爽朗的笑声也没了。每次见他还是会艰难地跟我聊上几句,但基本上是不要让我担心的一些话语。
又过了些日子,外公出院了,那时的我不想去理解如此病入膏肓的老人为何一定要执着地出院。可是,就这样,外公还是回家了。
这次外公回家,长眉毛再也没跑到过外公跟前撒欢。每天只是郁郁寡欢,但从不进外公的房间。
这几日听母亲说起,外公离开前的一晚,长眉毛却一改往常地死活要在外公房间里睡,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
匆匆忙忙地赶赴外公的葬礼,葬礼上并没见到长眉毛。
长眉毛是外公的狗,名字是我取的,但从没人这么叫过它。外公总是只唤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