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喜忧参半的焦虑和匡扶社稷的重任,苏东坡再一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朝堂。公元1085年,北宋的政治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宋神宗驾崩,年仅10岁的太子赵煦即位,高太后垂帘听政。苏东坡获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短短十七个月,苏东坡从一个犯官一路直升到三品大员,提升了六个品级,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新党代表司马光担任宰相后,对王安石变法全盘否定。哪怕一些行之有效的新法也要尽行废除。
苏东坡又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不追随,不盲从,坚持实事求是,这是苏东坡的为政原则。公元1087年,北宋取得了对西夏吐蕃作战的胜利,百官称贺,并主张借机议和。苏东坡却上书皇帝,提出“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不合时宜的苏东坡受到政敌的攻击,他担忧自己重蹈“乌台诗案”的覆辙,于是再三请求离开朝廷,到地方任职。公元1089年,朝廷终于批准苏东坡出任杭州太守。
政海风云变幻,在公元1091年,苏东坡重新受到朝廷重用被调离杭州。苏东坡或许已经猜到,在汴京这个权力中心,正有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等待着他。但他想不到,此后自己将被一路抛到命运的最低谷。重新进入朝廷,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回到朝堂受到高太后的重用,他很快官升礼部尚书。这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官职。然而,高太后去世后,18岁的宋哲宗执掌朝政。新的党争卷土重来。年少的宋哲宗开始疯狂打击旧党,重用被冷落多年的新政改革派。新法坚定的拥护者章惇当上了宰相。公元1094年,苏东坡再次被贬。由汴京,到定州,再到惠州,他在人生轨道上转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了被贬黄州时的境况。在惠州,苏东坡又一次成为由当地官府看管的犯官。
苏东坡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也是一个善于发现快乐的人。当个人命运的悲剧一再降临,他就用这样细小而具体的快乐将苦痛化于无形。他在贫困交加中,将羊脊骨制成了美味品咂。被贬岭南前,苏东坡把家中仆人和侍妾一一遣散,唯有朝云坚决随同前往惠州。有一天,苏东坡与朝云在家中闲坐,看窗外落叶萧萧,景色凄迷。苏东坡一边饮酒,一边吟出一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在惠州居住两年后,朝云因病去世,葬在湖边的山坡上。附近寺院的僧人筹款在墓上修了一座亭子用以纪念她。亭柱上镌有苏东坡撰写的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在朝云走后的日子,苏东坡的人生猝不及防地滑向了深渊。来自朝廷的一纸诏书,把苏东坡贬到更加荒远的儋州。临行前,他一一交待后事如同永别。唯一让苏东坡略感欣慰的是,在前往海南的路途上,他与弟弟苏辙相遇了。他们在雷州天宁寺居住了三天。兄弟二人又跟少年求学时一样,同睡同起形影不离。
苏东坡,他的精神世界既与现实相纠缠,又不失宗教的宁静与超脱。他的内心“可豪迈,可深情,可喜气,可忧伤”,但那底色终究还是儒家的救世济民。 无论当多么小的官,苏东坡都不曾丧失内心的温暖。他灭蝗,抗洪,救孤儿,能力所及之事,他从不错过。在公元1089年,第二次来到黄州的苏东坡出任太守。黄州赤壁让苏东坡看到了功名的虚无,所以在政治上更加务实。在杭州任职期间,苏东坡最有名的业绩就是治理西湖。为了疏浚西湖,苏东坡通过各方渠道筹措钱款,空缺的部分他向朝廷申请予以解决。但如果将西湖中的淤泥全部挖掘清理,估计会堆积如山。于是他用无处安置的淤泥筑起一道长堤,横跨西湖南北。堤上芙蓉杨柳、小桥亭阁构成了西湖十景中著名的“苏堤春晓”。为了让水草不再滋生,苏东坡还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岸边的湖面租给民众种植菱角。苏东坡在西湖中建造了三座小石塔,围成一个水域,严禁民众在这个区域内种植菱角。小石塔后来逐渐演变为最著名的西湖美景“三潭印月”。 这一系列民生工程的完成给苏东坡带来的成就感,诗人的诗情画意尽显无遗,这美好而优雅的民生工程,丝毫不亚于艺术创作。或许这是另外一种传世的经典作品。
苏东坡热爱着自己缔造的美,和一切受他庇护的民众。他温情地注视着人世间,把自视甚高的理想主义,置换为温暖的人间情怀。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千年后,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
从宋代到今天,从中国到国外,苏东坡作品的生命力超乎想象。苏东坡在孤独中与世界对话。他对弟弟的思念,留在他的词与字里,远隔千载,跨越重洋,依旧脉络清晰。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在不同的境遇里与苏东坡相遇。于是,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从苏东坡的艺术里重新感受人生,而苏东坡也定然在后人的品读里,一遍遍地重新活过。
谪居海南三年后,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东坡再次被朝廷起用,他从海南岛渡海北归返回大陆。年老的苏东坡被贬海,历经劫难,但幸运地活了下来。正准备退隐养老之时,厄运却降临了。到了常州,旅程已无法再继续了。苏东坡病了几十日,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苏东坡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交待后事,他说:“我这一生没做亏心事,不会下地狱。我心中毫无畏惧,你们别为我而哭泣。”
去世前三个月,苏东坡途经金山寺,即兴写下一首诗,也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回首一生,苏东坡最想夸耀的不是高居庙堂的辉煌,而是他受贬黄州、惠州和儋州的流离岁月。不是让自己屈从于时代,而是从这个时代里超越。
他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走了一生,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悟到。在这世上,有些美好的事物是可以逆生长的。当枯树发芽,石头花开,一张纸页成为传奇,人们就会从那张古老的纸上,嗅出旧年的芬芳。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整理于纪录片《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