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缉毒警察
远方的霓虹灯光越来越稀疏了,然后开始变成了繁星点点。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他伸手摸了摸左边口袋,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一闪的光亮后,吐出了几个淡淡的烟圈。

今年的冬天很冷,街上的行人都低头匆匆赶路,绿化带旁的树木也在冬季里沉默寡言起来。风从围巾里钻入,顺着脖子一直往下,停在脊梁骨上,又很快被羊毛衫的温热给驱散,但方褐还是打了个激灵,一声喷嚏后,他走进了眼前的这家百货商店。在货物架旁,两个女人在挑选口红,方褐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职业装,一头栗子色的卷发散落在肩上。另一个女人也是黑色的职业装,搭配的却是干净利落的短发,二者站在一起,让方褐感到一种违和感。过了一会,似乎那个卷发的女人注意到了方褐,像他投来一个微笑,方褐随手拿起货物架上的中华牙膏,装做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时女人已经拿起口红放进了购物篮里,挽起短发女人的右手,走向了收银台,在掏出钱包付款后上了门口的宝蓝色Bwz4,在引擎声响后,消失在了十字路口。“沪N0988……”方褐走出百货商店拦下一辆计程车,“黄浦分局南京东路公安局”,车的转向灯亮起后,也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方褐推开门,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正在写字桌上对着文件圈点,“刘队,我回来了。”

男人抬起头:“怎么样有线索吗?”方褐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口:“那个女人是谁?”

“你应该知道,我看过你的履历了。”

方褐调来上海半年了,他记得黄甫江的水,记得苏州河旁的船夫,很多时候他会对着落日,喝下一整瓶的56度红星二锅头。在他的记忆里,上海给他的不是屹立的东方明珠,也不是车水马龙的陆家嘴。是沉默的外白渡桥和宝山净寺,方褐突然想去宝山净寺了,他想看看那幅《海会云集图》。他的头脑慢慢的浮现出一个轮廓:她穿着灰白相间的毛衣,喝着Absolut Vodka,栗子色的短发凌乱地在墙灯下投下黑白色剪影……

“我知道该怎么做。”方褐放下矿泉水,起身要出门,刘队叫住了他:“别忘了,你是一个警察。”方褐转过身,一把手枪放在了写字桌上,“带上它。”方褐看见刘队朝自己点了点头,拿起在写字桌上的手枪,放进了黑色的外套里。看着方褐走出门后,刘队从抽屉里拿出牛皮纸袋,在那张履历他知道了方褐在缉毒所呆了半年。随后他拨通一个电话:“我要方褐的全部档案。”电话里头传来是档案室小张的声音:“好,我一会……”他还没说完,就被电话另一头的刘队打断了,

“对了,还有一个叫林沪的档案。”不一会,小张的传真就过来了,林沪的档案上赫然写着:贩卖毒品罪。判刑期:半年。

四月下着雨的宁波,方褐走在老外滩上,宁波也是有外滩的。

他时常在想上海的外滩和宁波的外滩有什么不同呢?一样是绵延的江岸,不一样的酒吧里,也能找到伏特加和白兰地。大概,是因为在上海,很少有人会喝56度的红星二锅头吧,还是一整瓶。

望着老外滩,方褐想起了小时候,记忆里的“天一阁”和“江北天主教堂”在这场雨里,应该是灰蒙蒙的。方褐突然想起了那个胖子:许嘉郝,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从胖子变成瘦子的许嘉郝。和他一起考上警校的许嘉郝。最后定格在黑白色照上的许嘉郝。

“做缉毒警察好威风的!”许嘉郝摸了摸帽子上的国徽,“这是我的信仰!”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人生规划,方褐只是埋着头走路。许嘉郝忽然停住了,他抬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方褐:“我能成为一个好警察对吧?像……就像许昌同志一样?”说完他的泪花在眼里闪烁着。“嗯,你会是一个好警察,像你的爸爸一样。”方褐拍了拍许嘉郝的肩,“你会成为英雄。”后来的许嘉郝真的成为了英雄,就像宁波四月的雨。冷不及防的雨,一滴滴溅到方褐的脸上,更大的雨点,打进方褐的心里。

一阵沉默后,“怎么办?抓阄吧?”许嘉郝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正匍匐在停车场的地上,身旁是成堆的纸箱。“这,不止五六个人吧?”方褐正观察着那节集装箱改造而成的屋子里,渗出的灯光下,缭绕着香烟燃烧的烟雾。“这是个小团体,你回去叫连队多派些人来支援。”许嘉郝仍旧一动不动,方褐转过头来,狠狠地看着他,他伸出的手上是两节牙签。“拿一个?谁拿到长的谁走?”方褐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那节集装箱的人究竟还能待多久?交易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每一秒,方褐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方褐知道许嘉郝的性格,他伸出手拿起右边的牙签,牙签是完整的,比小指短了一小截。“结果很明显了,你走,我留下。”许嘉郝一脸的正义。突然一束手电强光照射过来,方褐和许嘉郝眼前一片黑暗。废弃的集装箱里乱成一团,“有人!是便衣警察!”

随后就是子弹上膛和拉开保险丝的声音。

五个人守住了停车场唯一的出口,两个带着冲锋枪,三个拿着斧头和铁棒。许嘉郝把自己的手枪塞进方褐手里,又拿起方褐的手枪向出口放了一枪,正好打在一个拿斧头的人腿上。“快跑!来不……”话音未落,远处的一枪打在许嘉郝的左肩上,血很快蔓延开来。许嘉郝用进全力吼了出来:“方褐快跑!”

      方褐打倒了守住门的几个人后,他拼命地往前跑。隐约地从后面传来,七发手枪的枪声,他知道许嘉郝的子弹打光了。过了一会,他拿着枪的右手在脸上摸到了眼泪……

      许嘉郝再次出现在方褐眼前时,他躺着,一句话也不说了。他的衬衣湿答答地贴在胸前,一片血红。连着肩上那枪,一共五枪,胸前的四枪打穿了身体。方褐替许嘉郝扣上衬衣的第一个扣子,又替他整理了头发。在他握紧的左手里,方褐看见了两根牙签,两根一样长的牙签。方褐的目光落在了许嘉郝手里的枪上,在不远处他捡到打空的弹夹。像知道些什么似的,他疯狂地掏出自己的手枪,弹夹里还剩三发子弹,空着的是十二发子弹的位置。方褐明白了许嘉郝换给自己的是冲锋手枪,而他留下的却是自卫手枪。方褐把头埋进许嘉郝的胸前,很久很久,再次抬起头来的他眼眶一片血红。

        那天方褐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锁了窗户和门。拿出了抽屉里的CD,在电视上播放出中学时和许嘉郝参加篮球赛的画面,许嘉郝的脸上挂着像潘杰希尔峡谷一样的笑。慢慢地,方褐感到许嘉郝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笑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方褐哭了出来,阴暗的出租房里,仿佛听得见泪水在脸上滚动,捂着脸侧躺在地上的他,哭着蜷缩成一团……

        再次推开窗户,方褐才发现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

      连队在一个星期后见到了方褐,因为破获重大贩毒集团,警察局为他办了庆功会。方褐穿着许嘉郝的警服,下巴布满胡渣,警帽上的国徽却还是那样闪闪发亮。方褐摸了摸头上的警徽,他开始咧出微笑。方褐在心里默默念着:“看到了吗?许嘉郝同志,你是一位好警察。”于此同时他把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按入到食指的肉里。

        方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染上这个像冰糖一样,却带着微微苦涩的透明结晶体。

他想他喜欢上了这样透明的颜色,干干净净,仿佛可以模糊记忆的一切。方褐忘了许嘉郝,忘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忘了雨中的“天一阁”和“江北天主教堂”,忘了宁波的外滩,然后忘了那场灰蒙蒙的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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