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每一个人
18岁那年，火车途中看到柴静的《看见》，下车时故事中的人物依然在脑海中回旋。书中陈列着标志着主人公身份生命中最美好或最痛苦的时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并没有认识生命中所经历过的人，或者说我只知道这些人或者作为亲人或者作为朋友或者作为情人在我的生活中参与的故事，并没有真正地看见并理解他们。
于是决定写下这些文字，理解是对人最大的善举。当你坐在一个人面前，听他开口说话，看到各种复杂、精密的情况和命运，如何雕刻出这样的性格、思想、做法、长相，这才是理解。而有了这样的眼睛，你才算真正“看见”那个人，也才会发觉，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摸样和体系的人。
世上最孤独的鬼
圣诞节这天，在一条很偏的小路上我遇到了高觉，他手里拿着手机在通电话。看到他眼神里闪现的是要和我挥手的讯息，由于腾不开手也就作罢，我也只好把已经扬到半空中的手放下。
高觉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额头上有一道疤，在我的记忆中，少年期的孩子最容易不自觉做的事情，就是发现并嘲笑他人的生理缺陷。每个小孩一旦意识到自己某部分的缺失，总是要战战兢兢的小心隐藏着，生怕被发掘，放大甚至一辈子就被这个缺陷拖入一个死胡同。我亲眼见过，几个有生理缺陷的小孩被嘲笑、边缘化、而在内心里放弃对自己的想象，觉得自己只匹配更糟糕一点的生活，从此活成有缺陷的人生。
因此莫名的崇拜高觉——他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降服了缺陷的孩子。
之后注意到他是因为无论在吃饭、学习、或者是上课的过程中他也常常独身一人，而这一切并不是别人排斥他的结果，而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虽然合群不一定真正快乐，但一人独步的孤单，一人火锅的心酸，一人欣赏电影却无人分享的落寞，我想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因此我总是很好奇，为什么他好像是要与周围的一切抽离出来，但是所有人又极其拥护他。
后来我才找到答案，因为他比常人有更高的理想。这答案听上去很虚假，却真实的构成了高觉身上那种硬铮铮的精气神。
和高觉的真正熟悉是在临近毕业，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了。考研的在忙着择校复习课程，考公务员的也忙着报各种辅导机构。由于学习的时候大家在一间教室，见面的时间也就更多了。那天，出于好奇心我走到高觉那里，想问问他功课准备的怎么样？不巧却瞥见了他贴在桌角的小纸条
6点起床
6点半背英语单词
7点半英语阅读
......
2点半看新闻联播
3点练习英语听力
......
晚上跑5圈
......
“我从大一开始，每天就会 做这样的一个规划，我觉得，如果我能按照这个一直执行的话，或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也能脱离现在的环境”在看到我吃惊的神色之后他很平静的说，但是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皮肤下的血液在沸腾。
我也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气冲了上来，头顶似乎在冒汗，全身的毛孔全部张开。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他已经是一个伟大的人了。
我本来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比较充分，可高觉这样的自律让我更加有种紧迫感，甚至着急到透不过气。我总是在想，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追上高觉。
这样的焦虑，让我不得不经常找机会和高觉好好聊聊。
最开始，他的回答总是很敷衍，不着急，你慢慢来，按照你的步骤慢慢来。终于一次我忍不住追问：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得想好自己要拥有什么样的人生，然后细化到一步步做具体计划。”
或许这种宏图伟志孤独得在他心里太久了，那天他全盘托出：“比如我，未来想去大城市生活，所以我的计划是读一线城市的研究生。然而，到大城市只是第一步，我得在大城市留下去，并且取得发展机会，我必须训练自己的领导能力，让自己未来在学校里能有机会当上学生干部，这样就会有很多和各个单位的接触机会，然后我得把握机会，让他们看到我，选择我。”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发觉自己的人生在此前活的太天真太傻。“我怎么样才能也拥有这样的人生啊？”惊讶和莫名的恐惧让我讲出了文绉绉的话。
“你要找到自己的路”高觉非常笃定。
或许连我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话，完全摧毁了我。我开始陷入自我否定的循环里：和朋友玩耍，这有意义么？只是在专业上学习，这样有意义么？每天都要问候身边亲近的长辈，这样有意义么？甚至我毫无目标的思考，这样有意义么？
心里的苦闷驱使我一次一次去找高觉，那天当我走进他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急躁：”你知道么？被你打扰的缘故，我今天要完成的任务，只完成了八成，我的人生是不能重来一次的大厦，答应我，不要再拖累我。“
我点点头。
“我要告诉你的是，困惑一时找不到未来的大目标这很正常，没有几个人能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做好眼前的一件件事就可以了。“
”真的？“
“真的。”
我经常遇到很高觉很像的人，他们一个个和我说着对于未来的规划，通常他们身上有着长于常人的理想。为了逃离，为了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可有些时候，我们越厌恶，越排斥，越容易纠葛于此，耗尽自己所有就为了抵达。
要感谢高觉的是，虽然一度纠结我到底要拥有怎样的人生，可最后终于发现显然，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基本不太想太长远的事情，很多事情想大了会压得自己难受。我只想做好一点点的小事，然后期待这么一点点小事，或许哪天能累积成一个不错的景观。起码是自己喜欢的景观。
只是在我心里一直期望，高觉，你一定要成功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