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到西边的晚霞染红天空,我仍然在一个接一个的丢球。很多时候连篮板也碰不上,可我依旧乐此不疲的丢出去,捡回来,再丢出去。觉得累了我就停下来,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看滑落的汗珠打在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圆点。
突然身后有个清冷的声音唤我:“笨蛋,姿势完全不对。”
我扭过头,看见寒抱着篮球站在夕阳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的男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却给我父亲的感觉。他拍拍寒的脑袋,说:“寒,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他转向我,问我:“小妹妹,你想学投篮吗?”
我匆忙的拾起球,眼睛也不敢抬,慌慌张张的说:“不用了。”又慌慌张张的跑开,听见身后寒仍旧清冷的说:“白痴。”
我逃到树丛后,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偷偷看他们。那个男人在手把手的教寒投篮,夕阳的深红色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有与寒一样的眉目。那双眼睛,也是亮若寒星。应该是寒的爸爸吧,我暗自猜测。没来由的想到我的父亲,他也曾经非常的热爱这个橙色的球,他或许也可以手把手的教我投篮。我觉得寒很幸福,觉得东城的夕阳很温暖。
后来陈爸爸也开始教我打篮球。他总是耐心而温柔的教导我们,也常常会夸我学的很快。每当这个时候,寒便很不屑的哼上一声,一个人走远,更加卖力的练习。他从小就对胜利表现出了强烈的渴望。
而让我高兴的是,出现了一个大人愿意倾听我的鸡毛蒜皮。在休息的时候我会滔滔不绝的从邻家的猫咪说到今天的作业,而他们俩从不打断,从不厌烦。陈爸爸通常是微笑着用眼睛鼓励我继续说下去,而寒则一边转着球一边“嗯”“哦”的应着。虽然神态不同,我仍然觉得他们真像父子俩。
几个礼拜后的某天,陈爸爸在练习结束之后蹲下身来对我说:“陈寒的妈妈想见见我的另一个学生呢。小雨想不想到叔叔家坐一坐呢?”我看看身边的寒,他转过身子拍着球,于是我眉花眼笑的说:“好。”
当我站在寒的家门口的时候,我的脸上只有僵硬的笑容。我明白里面的那个女人对我相当重要,我希望她喜欢我,如我喜欢她的丈夫和儿子一样。于是我开始紧张,当陈爸爸按响门铃的时候,我不自禁的抓住了旁边寒的手,出乎意料的,那只略带温热的手并没有挣脱的迹象。我的心在那一瞬安定下来。
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好听的女声说:“你回来啦。”我连那人的面目都没有看清便端端正正的鞠了一个90度的躬,大声的快速的背早已默念千百遍的词:“陈妈妈好!我是幕小雨,请多多指……”话未说完,便被人仅仅拥入怀中,那个好听的女声说:“啊~好可爱的小孩啊!”
一旁的寒翻着眼睛抱怨:“妈妈,你会吓到这白痴的。”
我的下巴抵在陈妈妈的肩上,可以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熟悉,很清淡,好象雨后树林里的清新味道。我的心里却突然升起一丝丝悲哀,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妈妈身上的味道了。
陈寒的妈妈牵着我走进屋子,如我想象中的家一般温馨,墙上贴着淡粉色的壁纸,桔色吊灯洒下明亮又温暖的光,餐桌上丰丰富富,整栋房子还弥散出烤鱼的香味。
陈妈妈对我说,她一直想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儿,可以给她做可爱的洋装,打扮的宛如洋娃娃一般,天天给她梳各式各样的辫子,可以讲着公主与王子的故事哄她入睡。我看看寒,他无可奈何的歪着头,我想这小子的水泥脑袋对洋装和公主的兴趣不会超过篮球的气门芯,他睡觉也绝对不需要人哄。但是我对陈妈妈的描述悠然神往。
那个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我,并且我还找到了家的感觉。以至于我破天荒的跟爷爷讲了许多陈妈妈,陈爸爸和陈寒的事情。爷爷笑,爷爷说,只要你开心就好。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此平淡的走过我们的国小。
寒对篮球的兴趣日益浓厚,他总是花上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练习。与生俱来的才华再加上陈爸爸的悉心点拨,他的技术突飞猛进。
他练习的时候我总陪在他的身边,也会刻苦的练,我只是为了跟上他的步伐。
仗着比流川高半个头的优势,我在与他one on one的时候并不会落后太多。如果寒不小心输了给我,他必然不服气的练上整晚,第二天再大比分的追回来。我喜欢看他肆意的挥洒汗水,更喜欢看他在篮球场上那双清澈的锐利的坚定的眼睛。不过我最喜欢看到的,是我居高临下拍着他的脑袋叫他“豆丁”是,他不耐烦的拂去我的手,狠狠的白我一眼,踩我一脚,边骂“白痴”边从容的走开。看到我抱着脚跳的像只兔子,他的嘴角会向上牵起小小的弧度,然后飞快的扭过头去。这个小气又别扭的小孩!
我变成寒家的常客,常常与陈妈妈无良的偷看陈寒收到的厚厚几扎情书。寒一封也未拆过,却整整齐齐的交给妈妈收好。
陈爸爸通常会陪我们一起看NBA,看那些黑人白人以花哨流畅的动作运球,过人,扣篮。寒信誓旦旦的说,终有一天我们会在NBA的转播里看到他的身影。当然他的原话要简练许多。
我喜欢看寒眼睛里闪烁出异样的夺目的光彩,然而我不喜欢与他分隔那么远。这是一个矛盾,我想。
在NBA的转播里,我认识了在我篮球上签名的人。他叫迈克尔乔丹,奇迹的缔造者,也是寒崇敬的人。我一度想把那只篮球送给寒,我想他一定会欣喜不已。可是我始终没有送给他,那是父亲珍视的东西,并且我也找不到送给寒的理由。
寒看上去乖巧安静,实际上并不尽然。他头一次和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时候,我大惊小怪一番,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似乎他的打架技术也越来越纯熟,很少再受伤。
寒不会去惹事,却也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原则。面对别人的挑衅,他也就那么单纯的用拳头解决。
我从来不劝他不要再打架,我更怕这个透明如水晶没有一点心眼的人不知如何保护自己。打架与不良划不上等号。
国中我们上的也是同一所——枫华初中。
新的学校,寒加入了篮球社,寒的个子突然窜到了187,寒的亲卫队的数量猛增。
而我则参加了声乐部,在和陈妈妈偶然的电视选秀节目中轻哼了一曲,让陈妈妈觉得很有天分,于是培养起我的歌唱能力;我的身高停留在168,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可以够到寒的脑袋;我面对满口“我爱你陈寒”的花痴女生总是摆出一幅不屑的臭脸,当然她们也不给我好脸色看。
身边的一切在点滴中变换,寒后知后觉,仍然睡的天昏地暗,甚至练成了边骑车边睡觉的神功。于是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他CD机,里面塞上最吵闹的Rock唱片。可惜无甚效果,而他却可在东城的道路上畅通无阻。虽然某一天,我希望CD里放的是我为他唱的歌,能让他不要在路上睡着.....我对他愈加佩服,从不与他一同上学。
初三的时候寒已经成为超级新星。就在我们琢磨他会选择向阳还是北师附中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宣布他要去实验高中。我不可思议的问他为什么,实验的篮球队可是名不见经传啊。
他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半天,我大气也不敢出怕打扰他的思维。可是他思索的结果让我很有痛扁他的欲望,他说:“唔,想起来了,有个老头子也问过相同的话。”
我这时突然灵光乍现,我小心翼翼的问他:“该不会……是因为……近吧?”他摆出一幅这也需要问的神态,看到我青筋毕露的额头,又硬生生的把“白痴”两个字吞了回去。
我长叹一口气,寒的思维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模式来思考。我抓过他的志愿表,一式一样的抄了一份。
那时我已由寒的陪练升级为他的补习教师。同样的辛苦。虽然,在毕业典礼上,全校同学都沐浴在我的歌声中,那个家伙仍然毫无意外的睡着了....
寒在我战战兢兢的祈祷声中平安考入县立重点实验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