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是在没有雨的日子里,天色刚刚从无边的黑暗里挣脱出来,静谧中传来蝉的第一声鸣叫。这是非常锐利的一声,是这长昼的开场白,有些拉开帷幕的意思,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声之后便陆陆续续地登场了。
先不听那早起人家烧早饭时传来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不听麻雀在屋角发出的一声长一声短的啁啾声,更不必听马路上时时响起的汽车疾驰而过的噪音。且去用心听那伏在树冠里的精灵发出的声响吧!现在天已经大亮了,火炉似的太阳也高高地挂上了树顶的天空,白热的光亮仿佛给了它们十足的底气,它们尽情地开唱起来。这时候的鸣唱不再是破晓时分那孤立无援的一声了,而是倾巢而出、人人有份的全民运动。晌午时候的万蝉齐嘶,是一首藏在烈日下的绿荫里的合唱曲,那激昂的声浪里似乎有着千军万马的阵势,听了的人会惊讶于它们小小地躯壳之下竟怎会有如此磅礴的气势。大合唱毕竟只是一时兴起,而那一声接着一声的你唱我和才是细水长流的,没有丝毫的间断和停歇。仔细去听那叫声,它不是巫峡深林里传来的猿鸣,那尽是悲凉哀苦的腔调,叫人听了都要忍不住泪满衣裳的;也不是关在笼子里的画眉鸟和百灵鸟的啼叫,那婉转动人的歌喉里全是对人的谄媚和讨好;更不是秋夜里促织发出的阵阵余音,那窃窃私语里全是小儿女家的温存和情思。这蝉声响亮而锐利,没有一丝的拖沓和含糊,更无半点的做作和矫揉,全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和竭尽全力,是肺腑之言,是生命的真谛。
你千万不要怀疑这叫声里的真诚和努力,要是你知道这些昆虫在攀上树枝之前,经历了怎样的千难万险才得以羽化,便不难理解这生命的绝唱了。
自生命伊始,它们便钻进树底的土壤里开始生长发育。切不要以为这暗无天光的日子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其实它是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头的。如果要拿它们在地下的光阴与在树上的光阴去做比较,那前者真是占了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而后者真是少的可怜。要知道,这些小小的生命在地下的度过的时光是以年来做计量单位的,三年五载,甚至数十年。有一种十七年蝉,需要在地下蛰伏十七年之久,才能重见天日,树头短短两个月的时光竟是以十七年的忍耐和坚持为代价!这需要多么巨大的毅力和顽强的意志啊!在那些黑暗的、没有丝毫光明的岁月里,它们从未绝望过,静静地蜷缩在泥土里艰难而耐心地成长着。那一次次的褪壳正如地上的四季,冬去春来,一年复一年的循环着,似乎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有的全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好它们没有放弃,它们默默地忍受着,坚信生命的夏天终会来临。终于,在历经了这漫长的煎熬和苦痛之后,完成了最后一次褪壳,这真是可歌可泣的重要时刻!生命的严冬终于熬了过去,迎接它们的是盛夏的阳光和茂盛的枝叶。它们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再一次用尽全力褪去了昔日沉重的外壳,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轻薄灵巧的翅膀,它们爬上了树顶最高的那棵枝桠,迫切地等待着朝阳的升起,好奏响第一声夏的鸣唱。
现在,外面又响起了蝉的响声,它们在烈日下的绿荫里用心地鸣叫着,一声连着一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