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戚群增加了几条新消息,我很早以前就屏蔽消息了,所以只有右上角的小红点提醒我,像是想要告知,又害怕打扰。
我想起来有几周没有打开查看群消息,好奇看了看,是舅母发了几个小视频。
镜头很抖,可以看到姨丈头顶上稀疏的白发,看到大姨穿了一身红色,她的旁边是舅舅。镜头大幅度一转,看到表妹红润的侧脸,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表哥在逗小朋友玩。
后来一刷朋友圈,才发现表妹的宝宝今天满月。所以视频里的,是满月酒了。暗暗惊讶之余,我没有作任何声响,我作任何声响,都显得很突兀。
从大学开始,我逐渐地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我是大姨的小妹的女儿,这层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甚至于,完全是从朋友圈里面得知他们的生活。
表哥有小孩了,表妹结婚了,表妹的小孩满月了。
还有,外婆去世了。
外婆去世那天,父亲打电话问我说,“你记得吗?外婆以前很照顾你呢。”
他尴尬地笑着,他在我面前谈论死亡还是难以启齿。以至于用了一个很滑稽的方法来掩饰谈话的不安,笑着......笑着……而我完整地继承了他谈论死亡时尴尬的笑声。
我怎么会不记得。
二
凡在表妹家的宴席聚会,要做十二分的准备。
早上舅舅出去买菜,舅母准备熬汤,表妹才初中,就已经掌握很多菜的做法,现在她是舅母的助手。
下午第一波人先到,大姨加入厨房,外婆偶尔看看厨房的进展,孩子帮忙摆桌。大圆桌子中间一定是白切鸡,鸡胗鸡肠单独和芹菜炒香上桌,老火汤已经熬了很久,盛了猪骨的第一碗汤先给外婆。
门外听到停车的声音,表哥结束工作回来,进门看见整整齐齐一桌人,一下不知道先喊哪个,羞赧地笑了。他刚刚参加工作,沉默地听着长辈们聊房价、职业和股票。
我对宴会避之不及,很少说话,默默跟在表妹后面,吃饭也和她坐在一起。舅母看到我的拘谨,起筷前跟我说,随便吃。
在表妹家吃饭的时间尤其长,我们下午三点到,一直在晚上十点才乘着舅舅突突突的摩托车回家。他们饭后聊天的内容我从来没有听过,只在焦急地算着回家的时间,以及,下次还有这种聚会的话,该用什么借口推掉。
我终于达成了目的,后来我离家2000公里,非但不用再捏造不去聚会的借口,我甚至再也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
三
外婆的葬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以往回去是为了看外婆,但我还是在年初的时候回去看他们。我没有再去外婆的居室看,大概已经清空了。
表妹还没回家,舅母做饭前给了我三根香,压低声音跟我说,给外婆上柱香吧,跟她说说话。我以为死亡不是一件不能谈论的事情,所以不能理解舅母和之前父亲表现的小心翼翼。
舅母随即就回厨房了,客厅空荡荡,外婆的牌位在客厅一角,和外公的并排在一起。鞠躬三次,把香插在已经插满香杆的香炉,我没有真的对着牌位说话,我有什么对你说的呢?
我怎么会这么久没来看你啊。
我用笑来掩饰不安和悲伤的机制已经完全失效,突然我明白了舅母的小心翼翼,不是死亡不能谈论,而是因为消化悲伤需要空间。
等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好多了。表哥话变多了,抱出他的宝宝认人,孩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是陌生的阿姨。
表妹从工作的地方赶回来,她只吃了半碗饭。我还是笑着跟在她后面转,她知道我话少,就不断地问我在外生活得怎么样。然后她轻轻撩开一下大衣,给了我一个眼色。
我看到了大衣下凸起的肚子,她怀孕了。
四
表妹的婚礼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我一如既往地从朋友圈里得知她的近况,点赞当祝福。婚纱照是在一个海滩边上拍的,她是幸福的新娘。
我越跑越远,在大得吓人的超一线城市工作生活。我幸运地得到朋友的帮助,却因为奇怪的原因和她断了联系,友谊天长地久是假的再次在我身上得到验证。失去了朋友的陪伴,好像突然和这座城断了联系。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再乐于出去看看城市的样子。生活就在小卧室里就够了。要是下午躺在床上看剧,不知不觉就会睡着,醒来时夜幕降临,房间昏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从马路传来的微灯打在柜子上。酸痛的背告诉我睡的太久了。
我好像正在慢慢腐烂。节日和周末只是延长了我睡觉的时间,没有值得庆祝的地方。
中秋,我意外地收到了另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的消息。他祝我中秋快乐,顺便跟我说,他今天就要出国了。
“两年后回来。”他说。
他也要走了。我熄掉手机屏幕,想起之前事无巨细都要和他说起,说过有厨房了就要做饭,要保持学习。
“那等你回来玩。”我敲下几个字。
我从床上起来,觉得该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