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月初六
1
与丈夫吵完架后，夏芸夺门而出。
纵然心中仍有些不甘，她还是默念了二十步。回头一望，丈夫并没有追上来。
一阵失望不禁翻滚心头。
带着这份失望，她黯然走出了小区。
此刻夜幕已落，寒风瑟瑟，空气里挥散着阴冷，吹得衣衫单薄的她直打哆嗦。
好冷。她缩起身子，搓手哈气。
到底还是一时冲动，连件外套都没来及披就直往外冲。结果呢，不仅身子冷若寒冰，心也凉了大半。
若这时来碗热气腾腾的汤水，一口气猛灌下肚，或许能抵消点寒冷吧。
夏芸瞥了眼马路对面，一家小吃店的招牌跃入视线。
这平时觉得有些土气的门面，此时看起来却十分顺眼，好似黑暗中一道明亮的光。
她推开门，步入店内。
柜台的服务员问，想点些啥。
她想都没想，直接就说，来二两小笼。然后结账，挑个位子就坐。
小吃店虽不大，但干净整洁。生意却寥寥，饭点时分只有零星几个食客。
不管如何，对于一个只想寻求一丝安慰的人而言，这里勉强算个温暖地。至少安静不喧闹，也没有人来和自己争吵。
小笼上桌后，她没有立马开吃，而是看着面前的小笼发呆。
眼前这些热腾腾的小可爱们，一个个如若乖巧的孩童，端坐在蒸笼中。鲜明的褶子撑起尖尖的顶儿，外皮吹弹可破，隐约可以瞧见里面充盈的汤汁包裹着鼓鼓鲜肉。看着就能勾起食欲。
2
从小到大，小笼都是她的最爱。
小时候，父母经常带她出去吃。家附近的小吃店，南翔老街，城隍庙，基本都吃了个遍。
记忆里，父母总是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耐心叮嘱道：“吃小笼时候不要急吼吼，先咬一小口皮，再慢慢吸里面的汤汁，不然要被热汤汁烫到舌头。”
但她回回都做不到。
做不到的下场，就是被小笼里的热汤烫得哇哇大叫，惹得父母一阵唠叨：叫你吃慢一点，总不听......
可惜那些个唠叨吹入年幼的耳中，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长大后的夏芸，依然爱吃小笼。可是急性子却像留在身上的伤疤，深深的抹不去。
彼时她正和初恋在一起。年少无知的年纪，双眼总像被蒙上了一层雾，以至于看不清隐藏在雾后的真相。
她固执地认为身边的少年就是真命天子。他的蛮不讲理是爱，他的高傲自大也是爱，他每次发脾气都甩下她一个人，自己扬长而去......这，也算是爱吧，至少是对自己的考验。
人在犯糊涂的时候，做出的傻事也是一桩接一桩。
就像刚和初恋在一起时候，他们也去小馆子里尝过小笼。
和过去一样，夏芸又被烫得哇哇大叫，而一旁的少年并没有过来哄，却咯咯笑出了声──
“蠢呀，这么大的人连个小笼都不会吃。”
起初夏芸以为只是他的一句玩笑，便也在旁边傻呵呵的笑。
可随着交往时间久了，他对她笑话的次数却有增无减。
她走路时不小心跌跤要被笑，丢失了借书证要被笑，在地铁上被别人踩了一脚也要被笑。
他总是嘲笑她做事莽莽撞撞，不够成熟不够聪明。为了不再被笑，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她一次次的小心翼翼，却依旧换来了他的不屑一顾。
在交往的数年里，他始终把夏芸当做一块抹布，扔扔捡捡，捡捡扔扔。兴致上来时候甜言蜜语花前月下，兴致黯下去时候立马甩手走人，一冷就是半个月。
都说时间最耗人，再顽固不化的爱也总有被耗尽的一天。积郁了多年的火山终究忍不住爆发。
那天，夏芸与初恋大吵，痛诉他的种种不是。
奈何跟自认不可一世的人讲道理，通常只会对牛弹琴。高傲狂妄的他依然不肯做出丝毫让步。
这回她终于狠下心，选择了转身，留给他一个看似决绝的背影。
然而他没有追上来。
这场独舞般的爱恋，从那天起就成了一段历史。
3
与初恋分手后的第四年，夏芸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和初恋相比，丈夫貌似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有初恋的活泼开朗性格，也没有初恋那光芒万丈的外表。但多了几分木讷和传统意义上的“老实”。
约会时遵循按部就班的节奏，吃饭，看电影，逛街......公式化相亲所跟进的流程一样也没少，不咸不淡的一晃就过了半年。
夏芸觉得他各方面条件都算尚可，是长辈眼中的理想伴侣。
但是总像缺少些什么。是激情迸发的火花，还是心灵上的默契?
而这些东西，对于当时的夏芸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她被前一段恋爱折磨得筋疲力尽，爱情已然成了镜花水月式的幻想。
幻想没了，人也变得趋向于麻木。所以夏芸毫不犹豫答应了丈夫的结婚要求。
谁知这毫不犹豫所埋下的地雷，在婚后都一个个炸开了。
婚后一个月，夏芸就发觉丈夫和自己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比如她特别爱干净，喜欢将屋子整理得整整齐齐，他却整天邋邋遢遢，不爱收拾；她有点小文艺，喜欢话剧和展览，他却对这方面提不起兴趣；她希望能和伴侣搞点小情调，情人节送点玫瑰或搞个烛光晚餐，他觉得这套浪漫都是多余；更可气的是，他什么家务都不干，连洗双小袜子都不情愿，甩出的理由是：婚前在家的一切，都由妈妈来打理......
都说上海男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他大概是其中的异类。不光是异类，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妈宝。
照他的逻辑，妈妈说的话就是圣旨，妈妈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
这些正确的决定，当然包括如何做一名孝顺媳妇和日复一日催促她生孩子。
随着时间的消耗，夏芸又滋生了倦意。或许这段婚姻的结合，本身就是一时冲动。她对丈夫的不满也日复一日升级，升级到看到他微微隆起的小肚腩都觉得恶心。
出于恶心的情绪，她拒绝丈夫提出的房事要求。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又令她从不满升级到了愤怒。
某日，夏芸看到丈夫在朋友圈里写下长文抱怨。抱怨的内容无非就是她拒绝与自己进行房事。
长文的底下，亲朋好友的留言排成了一条长龙，言语里都流露出对她的种种不满。夏芸终于忍无可忍，积郁的火山又再次爆发……
4
眼前的小笼已退散了氤氲热气，表皮也微微瘪了下去，现在就算一口气吞下也不会被烫到舌头了吧。
再凉下去口感就更减分了，还是抓紧吃了吧，至少胃和自己没仇。夏芸夹起一个小笼，准备往口中送。
“哎呀，叫你吃慢一点，你总不听……”
邻桌传来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转过头看，一位母亲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她身旁的孩子也被小笼里的热汤烫了一嘴。
夏芸不由想起婚后和丈夫一同吃小笼的画面。
那次她一如既往的被烫得哇哇大叫，可身边的丈夫像耳背上身，对她视而不见，只顾自个儿埋头拼命吃。
原来丈夫和初恋一样，自私之人总那么相似，只不过披了一张“老实”的外皮罢了。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父母对自己最为真心了吧。
夏芸咬了咬嘴唇，将小笼送至嘴前。轻咬了一小口外皮，紧闭双眼，猛吸里面的汤汁。
温热的汤汁转瞬滑过喉咙，流入心房。她越吸越觉得心寒，越心寒就越感到绝望。
被吸干汤汁后，小笼彻底瘪了下去，只留下一坨干干的肉馅。就像岁月无情流逝后，只剩下了干涸的残渣在原地苟延残喘。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早跳出牢笼。
下定决心的时刻到了，是时候该和丈夫摊牌了。
吃罢小笼，夏芸又买了三两打包。拎着打包盒袋，大步迈出了小吃店。
外面寒冷依旧，风吹在耳朵上硬生生的疼。
可夏芸的心却异常的热乎了起来，好似有股暖流在胸中流淌。
到家后，等丈夫吃完这客小笼，就向他提出离婚。
她毅然做下了决定，就像多年前一样的决绝。
回头又望了眼小吃店，那不起眼的门面像被月光染上了一层银色的外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迷人。
夏芸捏紧了手中的袋子，挺起身子，眼眸里晃过一道坚定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