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沿着上海的筋脉和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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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走着,一步步,沿着不同的街,不同的路,转过不同拐角,穿过大致相同其实又各部相同的胡同,路过不通的桥,也坐不同的车,进入或者走出高的,矮的,别致的或者粗糙的,或者里面别致外面粗糙或者相反的不同的楼房,就有一种贴着上海的筋脉和骨骼。

对于地方,中国的地方,我好像一直都比对人还要一往情深,而且一直没有改变过深情。

还记得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站在天桥上,看着前门大街,天桥上人来人往,有各色人等宛如三教九流,拖着带京味儿的声音叫卖或者搭讪,讨价还价,有拉车的,有买大麻花的,有在地上行乞的,更有流通者走动这的各种各样的人,五月的风又吹来一点儿昏黄的沙子,背后的胡同里自行车破的如同文物,门上糊了几层的纸在风里摇曳,远远的同仁堂里若有若无的传来一些重要的味道,稀释在大栅栏各色的琳琅里,远远的一条路据说是通向买琉璃和类似珠宝的市场,当时就站在这样的天桥上,看着眼前的北京,当时心底的声音那么清晰:是的,这就是北京了。

明明是第一次去,偏偏就是重逢的感觉。一个人和一个地方的初见,也是“几番梦魂与君同,相逢却疑是梦中。”


还记得在上海浦东的晚上,要回家,找不到路了,在满街的灯火璀璨里找东方明珠,因为知道那不远就有一个地铁口,却因为被附近的高楼遮住了,明明知道在附近的,就是看不见,然后着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然后,一个转身,看见了,看见的一刻,也是欣喜,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欣喜。原来诗句里的感情,也不一定是人于人之间。


因为晕车的厉害,所有的行程都无比的困难,所以去得地方也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去过的地方都喜欢到真挚的地步,不管是我的家乡,还是西安的巷子还是北京的胡同还是上海的弄堂都是真的喜欢。


现在,我在上海,很喜欢在上海的街上走着,不仅仅是繁华,也不仅仅是今日,是上海不仅仅是我们的上海和今天的上海,上海还是他们的上海,还有挥之不去的旧日的时光。有些人,真的是酒一般的醇厚,有些味道怎么就渗的那么透,至今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沉醉其中------

有时候,只是,那么走着,有事或者没有事,走在南京西路,走在淮海路,当年的霞飞路,走在外滩,走在一条一条的街上,会觉得这开在路边的书店有可能有一家还是内山书店,那一个和老板静静的在一起坐着的人,很可能还是鲁迅先生,上海的那么多照相馆,也一定有一家是当年五十岁的鲁迅先生抱着一岁的海婴去找照片的。

路边的饭店也可能就是当时的爱玲和好朋友炎樱吃饭的地方,吃完饭穿上自己的衣服在众人的介意或者不介意里从容离去,也许带一点儿小小的得意。

这些街,也一定有一条是她当年踩着一步步走到《紫罗兰》的编辑周瘦娟那里去得,也一定有一条是她踩着高跟鞋徐徐的走去拜访苏青,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拜访而已,也只有她,肯搞那么大的动静。

上海的楼房里,也许是弄堂里,一定有一家是当初的傅雷先生的,有时候屋子里传出来高谈阔论或者郎朗的笑,那该是钱钟书先生在拜访他们吧,更多的时候房间里传来连贯或者不连贯的钢琴声,那该是年幼的傅聪在练钢琴。

悠悠的火车汽笛想起来的时候,那些拿着票准备上车的人中,一定也有过著名的教育家夏丏尊先生吧,他要去杭州去看他已经出家的朋友李叔同,不管在家还是出家,不管是才子,是名士还是大师,不管他的身份变成了怎样,他只要还是他,朋友终究是朋友呀,想来在他是名士,是才子的时候身边坐而论道的人一定也不少吧,到他执意的出了家,也就只见夏丏尊先生一次次的跑过去看看他,问问他花生米是不是很咸,白开水是不是很淡。

现在又是绿柳成行的季节,当年的丰子恺先生也是看过这样的江南柳色的吧,也是和这样的江南绿柳轻易的别去,直到白发才再生思念的吧。

时间里的一切都不过是经过,一转眼他们就像是一季春花,那么快,那么快,还来不及挽留,也来不及珍惜,转眼就只能思念芳华,不过是一页书翻过,书里还是谈笑着挥洒这才情和性情的才子呀,一本书合上,现实里一切就都过去了,书里的丰子恺先生还在为他的三十岁郁闷呢,如今的丰子恺笔下,那个骑着两个蒲扇做小车的小小孩童,《瞻瞻的车》的小主角瞻瞻都已经长成了人过中年的丰华瞻院长。

我还似乎听得见鲁迅先生说:是在上海出生的婴儿,就叫海婴吧。我还笑,一个文学大师取出来的名字也没有见有多么的高明呀,前不久连周海婴先生都已经去世了。

《傅雷家书》里那么带着梦想和才华初离家走向天涯的正在风华的少年已经成就了一生的功名也烙下了生命里的痛成了一位已经暮年的老人,我到哪里还能寻觅到那位和钱钟书先生郎朗谈笑,对儿子殷殷问询还有对张爱玲都忍不住劝上一句的傅雷先生,人那么好脾气又那么暴才华又那么高的傅雷先生。


上海是他们经过的地方。

我走在上海,只是走着,并没有去有意的寻找他们,也从来没有去过他们的故居,被人提醒了周公馆的地址也一直没有去,看到了很多会址也没有去,我并没有有意的去追寻,只是,就这么寻常的走着,就邂逅了他们散在这个城市里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喜欢这座喧闹的城,觉得也许不仅仅是十里洋场无尽繁华。


希望,可以这样一直的走下去,在街上,在途中,在霓虹的灯影里,在穿梭的人群中,在弄堂里各色的衣服篱落下来的片片阳光里,在阁楼外的细雨迷梦里,希望目光可以一次一次的划过那些设计独特的高楼,那些落日打在高楼上的光,那些菜市场各色的蔬菜和水果,那些房屋外挤的满满的炉灶,那些阳光里各色的洗过的衣服和被单,那些匆匆的行人,还有馒头铺里烟的氤氲,豫园门口灌汤包前拍起来的长队,还有水一样的行人,以及散在这其中的我熟悉的味道和那些只要偶尔一个邂逅就会带动思念的今日的或者往日或者由今日思及往日的人或物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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