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桥》第二章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我如何和你招呼,

以眼泪,以沉默?

                ————拜伦《春逝》

      阿诚发现来上大学的,除了带着行李、钞票外,还带着青春的秘密前来。阿诚和阿昌第一次见面是开学报到的那个下午,阿诚先到,阿昌后到。宿舍第一次聚餐,在学校出门左拐50米的胖子餐馆,那是附近消费最高的餐馆。

       进入大学之前,大家都很土鳖、都很听话,再调皮捣蛋的人都不敢越轨。但是从脱离父母视线,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起,青年男女们的心立马荡漾起来。同宿舍的扬州人士唐郅荣把班里相貌最标致的几个女生全部喊到场。一个只能坐10人左右的包厢,硬生生坐了15人,而且全部男女分插。

         唐郅荣长得一脸大哥像,像极了孙红雷在《征服》里主演的刘华强。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但那条缝里依然能射出镭射激光。阿诚和阿昌挨着坐,另外一边挨着的是叶子。几大锅蒸的煮的上座,包厢关紧。一开始,有一点陌生,有一丝尴尬。酒过三巡,气氛就热烈起来,落座的男男女女不需斟字酌句,并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那一夜,坐在阿诚旁边的叶子走霉运,老抽到喝酒,等其酒多了,说真心话时就黯然苦笑说:“你们要听我的真心话,那真的可以是半部诉苦史。”阿诚侧身看着叶子笑笑,然后呼蚩站起来,夺过她手中的倒满啤酒的玻璃杯:“她喝的多了,我非英雄倒也要救个美。”说完一咕噜脑儿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其他人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各种叫好声。阿昌说:“看见了吧,大家看见了吧”?唐郅荣说:“看见什么啊?”阿昌说:“张书诚照顾女女生,多少温柔体贴。”叶子面带桃花、眼泛醉意不响。

      此刻,两箱啤酒已经穿过落座各位的肚肠。叶子脱了外套,与阿诚碰了一杯。唐郅荣拿着酒杯已经围着桌子在追一个女生,追到后逼着对方喝了一杯,他的手非常自然的搭了上去。阿诚的位置,最佳观察点,无需偷窥。不仔细看,唐郅荣和那女生并不紧贴、靠拢。但巧妙的是这一搭,两个人又建立了联系,宛然如不可分割的整体。

      几年以后,阿诚才意识到,落手这么一搭,是极其讲究的。大家喝的热劲上来时,目光都集中在酒杯里酒的多少,对面某某吹瓶耍赖没。日光灯洒下一片白银,难免刺眼,几米开外的面孔、表情自然不那么清晰。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到那个叫黄莺的女同学腰身后面,阿迪达斯三叶草外套收腰塑紧地带,一只陌生的手,像眼镜蛇悄无声息的划过草地,灵活游弋,遇到带状凸出物,停留,保持清醒,然后食指和拇指配合,形成撕咬之势,一扣然后一拉,肌肤方寸之间发生地震,按照高中地理解释——先是纵波,然后才是横波。这一男一女,究竟是天生默契,还是谙熟此中暗喻,面不改色,继续和身边的男男女女搭腔耍调劝酒。等大伙又不知不觉灌了几杯黄汤后,黄莺捏紧酒杯,准备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可能因为喝醉,亦或者是因为桌子椅子的限制,在转身之际,受地心引力和身体间微妙的相互作用力的干扰,顺势撞到唐郅荣的怀里,然后对方极其自然的一扶,神不知鬼不觉,两颗荡漾的心就交缠到一块了。

       阿昌整个晚上不怎么响,除了应付着喝了几杯,就低头看着短信,啪啪的按着手机键盘,像个特务一样在和暗处的联络人发短信。阿诚看完上面那处好戏,低头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一顿夜饭已经吃了三个小时,然后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看到隔壁几个包厢好像也是系里的同学,也是同一幅光景。卫生间只要是有沟槽的地方都散发着酒精和胃酸混合的呛人喉鼻的味道。阿诚洗完手,舀水漱口,并用纸巾擦净了嘴,打开卫生间的门,发现有人在外面候着。定睛一看是叶子同学,她好像已经清醒大半。啤酒落肚就是如此,多上几趟厕所,按一下马桶,几分醉意就被冲走了。

       “谢谢你帮我喝酒。”叶子温柔客气的对阿诚说道。阿诚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咧着嘴,两肩一耸:“男生照顾女生,应该的。”看着眼神交错到一起,要尴尬时刻,立马添上一句“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吧,肚子不涨,头不晕了吧?”  现在还行,就是刚才出门不小心,把衣服挂破了。”叶子说完,做出无奈可怜状,然后进了卫生间。

       阿诚有一丝兴奋,有一丝不安。回到包厢,人已经散了大半,剩下阿昌和几个同学。隔壁包厢也走了大半,一看这光景,大家也就散了。正好出门时遇到小解回来的叶子,这也就一起回学习了。

        阿昌有心事一直不响,像魂魄被勾走一样行尸走肉。叶子紧靠阿诚一边搭话,一边荡马路。一阵秋风吹来,人清爽了许多,阿诚揉揉眼睛,定定神,闻到一股香水味,赶紧低头不响、眼睛紧闭,偷偷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抖动,就像躲着品酒一样。叶子是无锡人,也讲吴语,阿诚心血来潮,讲起他和阿昌一起用不同片区吴语搭腔闹出的笑话。叶子听着新鲜,也故意模仿:“我们夜倒喝的倒是蛮开心的“。阿诚用绍兴话接腔:“是哦、是哦 !” 路不经走,还没聊够就走到宿舍楼下。男女宿舍间隔着两排摩天水杉。

      “阿诚,明朝有空伐,陪我过桥去买点东西?”正无言别过之际,叶子突然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明朝啊,行,我陪侬去,正好我还没去南京城荡过。”阿诚不假思索就语诺了。


       阿昌终日不响,对周遭一切都欠缺点原本该有的热情。阿诚本想喊上他次日一起和叶子荡街买东西,毕竟他见多识广、心细如针,带上他担保十二分的妥当。怎料次日早上六点一刻样子,就听到对床的阿昌闹了些动静吵醒。只见阿昌骨碌爬起来,一点都拖沓含糊。梳洗干净,穿戴齐整,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着镜子梳齐,一双皮鞋油光噌亮,再拿出古龙水朝着脖子下沿,轻轻一喷,再在手腕处滴上两滴,用手指抹上抹,细细涂开。最后,从床上抓起一个棕色大公仔,关灯、带上门、走人。这个精致的苏州男子着实把阿诚看呆了。

       学校门口从早到晚都有几辆“马自达”在候着,阿昌一招手,一辆就突突的过来了。阿昌在入学前,在网上查这个学校的简介,说地处江北较偏,但是有“马自达”,出行极为方便。现在坐在这带金钟罩壳的三轮摩托,心中也是一阵可笑。我日,南京人对小日本的恨的宣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居然用破三轮来埋汰人家一个汽车品牌。

        马自达沿着珍珠河突突突的前进,经过一排饭馆和几个小旅馆。几对情侣在马路边上的早餐摊上互相喂食,几只飞鸟被惊起,在阴暗雾气腾腾的空中扑翅。阿昌原本两眼无神的掠过,但感觉不对,半探出脑袋细细回看:我来个去,这费舍尔(Fisher)够可以啊,昨晚才一起吃饭,就弄上了,怪不得回去找他打游戏人影都不见,这小赤佬。这条鱼,叫俞飞,上海人,和阿昌阿诚同一个宿舍的,他旁边的女生是隔壁班的,具体叫啥,阿昌倒也没想起来,谁叫他昨晚一直和自己的小女朋友“飞鸽穿信,鸿雁传书”,忘了聚会要干的正事。不过阿昌心想,本来就狼多肉少,我何必凑这个热闹,不去则伤感情,去了又不能造次,毕竟纯情少年郎一颗心早已经托付她人。想到此处,阿昌笑颜轻展,摇头轻叹息。

      珍珠河上有一座桥,桥的对面有两个网吧,一个明的一个暗的。按照系里学长的黑话,去有执照的网吧那叫上网,去没执照的网吧则叫“上工作室”。在阿昌这个对计算机有点追求的人眼里,不管着明里暗里的,感觉都寒掺破旧,简直不可入内,还不如在宿舍连着局域网来几把倒也清爽自在。可就是有一些老油条学长,喜欢半夜不睡觉,上这“工作室”通宵搏杀。这天微微亮,一个个蓬头垢脸的钻了出来,哈欠连天。精神劲头好的还强行拉着身边的人吹上一吹,某把单杀多少多少。

      那时江北一带是十足的乡下,房价不过三四千。要是待南京的人跟人家说要在这浦口买房子,那绝对的被骂脑子被门给挤兑了。阿昌在苏州潇洒都是偷偷开家里老头的宝马出门的,这回要在这飞沙风中转的地方等上半天才能挤上一辆过江到城市另一头地铁口的公交。不过想到要去见那一个礼拜才能见到的心心念念的人,心里也不那么堵得慌,反而欢心喜悦。

      话说两头,阿诚和叶子后几步脚朝着另一个方向坐车奔着江南而去。途径南京长江大桥,古朴的设计,工农兵插旗的雕塑倒引得阿诚援目张望,感觉回到小时候的某一天,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汉江线向来人挤人,好歹这两个人有一个坐着,阿诚站在公交自动门的台阶上,单手紧紧拽着横在叶子坐下的位子的横栏上。车堵在大桥中间,极目眺望,感觉长江水也比这桥上的车的移动的迅速。好歹车里有一台移动电视,这一刻正放着JJ林俊杰的一首歌《第几个一百天》。阿诚不追歌星,但是喜欢唱流行歌,这其中一句歌词“两个人手一牵,连命运都改变”让他侧目记下,同时发现身后的叶子跟着在哼唱,看来这是遇上JJ 迷了。进城艰难,不扯点什么,难免尴尬。叶子就有意无意问起阿诚有没有女朋友,阿诚说没有。叶子就笑了,继续问他有没有心仪喜欢的姑娘。阿诚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表情变得诡异起来,本来放松的笑脸一下子就沮丧带点严肃说,高中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被拒绝了,现在那暗恋的对象在西安,隔着老远了。叶子倒是像个姐姐安抚起这沮丧难过的小弟弟起来。她对眼前这玉面薄唇的小生充满着好奇,虽说一时半会捉摸不透,但是筷子夹不起还可以用汤勺捞,这要吃的菜怎么也得想办法送到嘴里。不一会功夫,这车队又开始动起来了。

       那个秋天,隔着南京不远的安徽城市蚌埠一所高中,林小妹推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熟的周同学。物理老师已经在他桌子前恭候多久。班里几十双眼睛都瞄向同一个方向,准备看一出戏,缓解下备战高考的压力。周同学睡眼朦胧,揩了揩口角溢出的口水,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问了一句:“干吗?”林小妹心口都提到嗓子眼处了,这猪头竟然还问干吗。物理老师问他自己买的卷子做了几张。这回周同学倒清醒过来,扶正眼镜,不紧不慢的说:“我没买!”这老师的脸当时黑得没爆炸。林小妹这会对这傻蛋是又好气又好笑。

       下课后,阿妹问周同学,你就不怕把老师气死啊?周同学说,这叫命运不服从,他要是被气死了也就命数使然,与已无关。阿妹又问,高考志愿准备填哪里。周同学说,填一个南京吧。

       后来林小妹高考第一志愿填了上海政法大学,第二志愿填了南京的一所大学,但在专业上填了不服从。周同学也在专业上填了不服从。后来阿妹因为“命运不服从”来了南京,周同学因为“命运不服从”去了江苏淮安工学院。

      话说,酒逢知己不必喝,话若投机笑着说。在那个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的时节,一切依然简单静好。哀怨苦乐在从那个时节生发出去,他们的人生才开始有了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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