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若死而可作,当与汝同行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图片发自网络


母亲生于云梦之泽的楚国素来喜爱吟唱民间曲调,父亲知晓先祖青山松柏之约对你期许有加,索性以香草为你冠名,扶苏,在朝臣恭贺之词中,在使节俯首的身影里,在回声清亮的钟鸣之声下,一遍又一遍念你的名字,喜不自胜,喃喃自语,而你尚不知情,在襁褓中沉睡,不知这天下因你又有了另一番景象。

周朝王畿,四分五裂,战国七雄,逐鹿中原,烽火漫天,问鼎苍穹。你生于动荡不安的时代,百家争鸣的文化之流悄然沉寂,取而代之的是攻城略地的权势与王道,父亲本想给予你一个安稳的王朝,你的选择却总是与他背道而驰,矛盾日盛,终是难以释怀,若有来世,定不该如此莽撞。

父亲出身于赵国,王后赵姬与他二人相依为命,居于陋室,受人排挤,凄凉渡日。因白起长平之战,因他秦国贵族之身份,民怨集于一身,日夜担惊受怕,十三年质子而后才得以回归故国。

你出生之时,百官朝贺,天下大赦,虽是礼崩乐坏,可嫡长子之身份无人敢轻视,虽是母亲早逝,可父亲对你一人多有重视,你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年少不知愁。

父亲年少继位,先有吕不韦把持朝政,后有嫪毐、成蛟叛乱,仅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夺政权,而平天下,依靠的便是他自幼生存的狠厉与决绝,倚仗的便是他自小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本能,他阴贽、孤傲、残忍,对你亦是不善言辞。

而你长于宫廷之中,虽目睹过些许尔虞我诈的争夺,却不会有性命之忧,虽耳闻过群臣争辩六国相残的种种事实,却不会有些许的国破家亡之虑,因而你仁慈,宽厚,温和,对父亲不甚理解。

他未曾言明他所受的苦楚,未曾讲述他的过往种种,未曾有过一刻暗然落泪,而你只是在旁人言语之中听说便觉心惊胆战,他心中唯有一统天下的雄图壮志,周身的儿女情长或家长里短于他无所关联,一腔冷血,一片痴心,全都在山河之中。

他未曾将你抱于膝下欢笑逗弄,留于你满屋的书简与刀剑,留与你无尽的功课与夜半的灯火,留于你满身的伤痕与责难。

他未曾问过你的意愿,因时局需要便让你取李斯之女以稳固朝政,因需仁政之名借东巡之名便让你代理朝政,因政见不合便让你驻守边塞远离朝政,因他一言一行,你的人生便是波澜四起,你虽有不满,却无可奈何。

自幼夫子教你儒家仁义,你生性悲天悯人正好相合,自幼与夫子为伴,言传身教心神向往,而父亲所崇尚的法制,自商君一死便有太多弊端显露,韩非之死,李斯为相,重责刑罚,你对此不置一词,却随着见闻与经历日渐不满,许是年少叛逆之心蠢蠢欲动,许是夫子因儒家真言在朝堂之中受了侮辱,许是心中积怨已久悲愤日盛,一刻爆发,一向温文儒雅的你终是在朝堂之上与他直言相对,你斥责他的残暴,你埋怨他的冷酷,你感叹他的无情,只因方士一案,数千儒生尽数被坑杀,百家典籍一朝化为灰烬,只有法家兵书孤零零的立于书案之上,正如你一人孤独的去往边疆守卫长城。

大漠长河,孤烟落日,你感叹异域之美,却愈加怜爱自身的遭遇,你感叹长城的壮阔,却愈加同情平民百姓之苦,你感叹时局动荡,却愈加想要安稳天下之能。

父亲指责你生性懦弱而柔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却不知你心中悲悯所在。你不满父亲重用刑罚,以鞭挞万民,使天下之事无巨细尽在掌握之中,却不知他心中不安所在。

吞并六国,遗民尚多,根基未稳,他数次东巡,更改法令,收天下之兵,不过是为一个绵延万世的王朝,让你更为安稳。

责难,呵斥,流放,从小到大,自幼年到暮年,不过是为让你做个更合格的继承人,他生性冷漠不懂表达父子之情,而你生性怯懦不知表达自身所想,日积月累,终是日渐疏离。

他病危于东巡之路,逝世前仍旧念你的名字,将侍奉秦朝三代的忠臣蒙氏一族留于你,将帝王之位留于你,以此,便以为可挽回,便可流芳百世。

可你远在边塞之外,对此毫不知情,你知晓的是那道责难你失责,赐你死罪的诏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又当如何?蒙恬洞悉人心,劝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事出突然,不必如此。可你心生悲凉,失望至极,并非陷于愚忠,而是对这父子之情过于绝望。

你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却未曾受过一句赞扬,稍有差池便是责难与挨打。自幼与夫子相处琐碎之事皆求助于夫子,而他从未有一刻过问。周旋于后宫争斗中生存,辗转于朝臣博弈之中立足,与他只因政见不合,一旨诏书流放边疆,而他对十八弟胡亥却是宠溺有加如此,你怎能不怨,怎能不感慨,失意如此,落寞如斯,坠于青云。

可你不知他对你期望有加欲将安稳的王位送于你,可你不知他送你离开风起云涌的政治忠心以蒙恬保全你的安危,可你不知他离世前仍对你放心不下遗诏中多有嘱托。

戎马一生名远扬,他年夜雨独伤神,何惜碧血染沙场,唯有心结未曾展,当时只道是寻常。若非赵高之流,结局定不会如此。

若死而可作,当与汝同行,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人物志合集:我亦飘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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