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花事(痴堂随笔)

细雨和风,万物生长。所有的植物在温暖的春天里都醒来了。早春二月,是“花之候”,“是月也,玄鸟(燕子)至,仓庚(黄鹂)鸣,桃始夭,李方白,玉兰解,紫荆繁,梨花溶,杏花饰其靥,正花之候也。”(《花镜》)

  最早醒来的是梅花。正月底,二月初,光福邓尉山的梅花开了,“暖风入林,玄墓梅花吐蕊,迍逦至香雪海。红英绿萼,相间万重。郡人舣舟虎山桥畔,襆被邀游,夜以继日。”(《清嘉录》)

  二月十二日(或十五日)称为花朝,也叫百花生日。《清嘉录》中记载:“十二日为百花生日,闺中女郎剪五色綵缯,粘花枝上,谓之赏红。虎丘花神庙,击牲献乐,以祝仙诞,谓之花朝。蔡云《吴歈》云: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掌故大家郑逸梅,记与梅花有关的旧事,他在《梅花》一文中写道:"许指严丈过苏,当筵醉酒,遍征粉黛与金阊。蜡屐登临,来访梅花于玄墓。其时同游者,为尤半狂、程得时、赵眠云、叶柳村诸子及爱天香眉史,予亦趋陪杖履焉。一路梅花,低枝碍帽。柳村遂有触梅头之雅谑。而指严亦逸兴遄飞,口占绝句,有云:“金阊游侣尽多情,踏遍名山一日程。为爱天香春自在,万峰寺里证仙盟。”“平生梦想香雪海,到此偏未是春。我欲子妻都敝屐,重来学做种花人。”一九五五年春,黄裳与盖叫天相约游邓尉,随身带了一本张大纯的《百城烟水》,还在人民路的旧书店里找了两本《光福志》。那天的太阳很好,晒在身上感到暖暖的,黄裳说:“这才是真正的春天。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身上也觉得愉快。……公路两旁是一片绿,在碧绿的海里常常出现一大片黄的、红的菜花,像织锦。菜花也有那么一种淡淡的香气,想仔细闻时就又没有了。还没有翻完一卷书,已经到了横塘了。”(黄裳《游邓尉》)他在路边看到繁茂的小树,和尚告诉他是夹种着的桑梅。可惜,黄裳和盖叫天去得晚了。没有看到梅花。“邓尉的梅花是有名的,最盛的地方叫‘香雪海’,可以想见那种漫山开遍的盛况,现在已经过了花时,梅花是看不到了。”

    明徐石麒精研名理,善度曲,好著书。明亡后退隐湖上,莳花种草,写有《花佣月令》一书,按月份记述了约二百五十余种果蔬花木一年中的栽培方法。摘抄其书中二月移植一节中的部分文字:

    移山茶:性极畏寒,不宜盆栽。初栽时遇大雪、宜遮护;移玉兰;移映山红:多留山土,移栽可活。不则一二年即萎;移果树:桃李杏枣柑柿皆可移;移各色蔷薇;移绣球:性喜阴而畏日,宜植避阴处。又云性喜疏旷;移梨树:宜植肥阴地;移郁李:宜植向暖处。其性好洁,清水浇,不用粪;移棣棠:性喜水,宜阴处;移辛夷:即木笔花,一名紫玉兰……

    汪曾祺对花草情有独钟。他的《葡萄月令》是这方面最典型的文字,写得很简练、生动: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二月,刮春风。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摆条风”。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

    汪曾祺的文字很优美,他拥有无数粉丝。他的文章像唐诗中的绝句。

    历代的诗人词客都喜欢早春时节的景色。唐代诗人杜牧说,春天是从江上吹来的,“二月春风江上来,水精波动碎楼台。吴王宫殿柳含翠,苏小宅房花正开。”贺知章说,拉倒吧,春天是春风这把剪刀裁剪出来的,“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宋代的晏几道说,二月和风是个贵客,他来到城里,新绿的杨柳都高兴得夹道欢迎。欧阳修觉得春天实在是太短了,还没看够,一半已经过去了。“二月春期看已半。江边春色青犹短。天气养花红日暖。”“云暖萍漪,雨香兰迳,西湖二月初时。两山十里,锦绣照金羁。柳外阑干相望,弄东风、倚遍斜晖。朋游好,乱红堆里,一饮百篇诗。”宋代的赵彦端说,二月在西湖边,闻香,听雨,看夕阳,与朋友喝喝酒、写写诗,那是最好的享受。清代才子袁枚说,春天是属于年轻人的。“葛岭花开二月天,游人来往说神仙。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说法不劳三寸舌,参禅惜取两茎眉。玉栏干畔青青柳,最好人间二月时。”这是释宝印写的一首诗。宋代的某个春日,一个和尚靠着白玉栏杆,看着青青杨柳,看得发呆。清代诗人高鼎住在乡下,他的眼中,二月的乡村是一幅画:“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草醒了,鸟也醒了,春风吹拂着杨柳,杨柳也醉了。放学归来的儿童,奔跑着,放飞风筝、放飞梦想。

二月是一壶酒,闻一下你就会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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