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擅长讲故事,但拿个绘本在美朵面前侃侃而谈,我还是有自信的。
对那些有点一知半解的内容,就天马行空的把行走江湖的经验补进故事里,让人物来演绎我理解的故事脚本。对那些有点闷的绘本,再加点肢体语言掩盖画面的苍白,嗯,完全没有压力。不过,因为一些视障朋友,我发现自己“看绘本讲故事”的方式改变了,好像不再是上面的套路。
某群曾分享了一个无字绘本《小鸡和狐狸》。
画面大致是一只小母鸡被狐狸“抱”走,大熊、兔子和公鸡(三个好朋友)奋力追赶,经历了千难万险,跋山涉水终于追到狐狸和母鸡。却发现它俩已经产生了友谊,狐狸没有吃掉母鸡而是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三个好朋友也成全了他们,返回了农场。
跌宕起伏,皆大欢喜!
可是,一些家长看出来,小母鸡有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几项特征:
1.人质明确感受到绑匪威胁到自己的存活。(狐狸和鸡的食物链位置使然)
2.在遭挟持过程中,人质感受到绑匪施加的恩惠。(下棋、烤火、食物、抱着睡觉)
3.除了和绑匪的交流外,人质无法获得其他的信息。(一路上荒野奔逃,狐狸的单门独户的——和温馨热闹的农场鲜明对比)
4.人质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狐狸一直抱着母鸡,或者躲在封闭的洞穴里)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心理和行为过程也很明显:
1.恐惧:小鸡受到突如其来的胁迫,现况突然改变。
2.害怕:小鸡一路上笼罩在不安的环境中,身心皆受威胁。
3.同情:小鸡和狐狸长期相处,确认自己并未受到‘直接’伤害,对狐狸的某种情境(可能孤独寂寞之类的情话吧)予以同情。
4.帮助:经历过上面那些阶段,小鸡不再想着逃脱狐狸,反而是“爱上”狐狸,帮狐狸说情。
可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念都念不顺,更别说如何向孩子解释那么复杂好像有点“三观不正”的观点了...也有的家长说这是“将观点强加给孩子”“以成人之心度孩子之腹”...
于是家长们开始脑补一些“故事背后的故事”,去套各种的母题:
版本一:也许,小母鸡和狐狸本来就是一对情侣,只是由于“狐狸吃鸡”的世俗偏见得不到家长的同意,于是他们私奔了...
版本二:虽然,小母鸡一开始是被劫持的,但后来,他们共同历经艰难险阻,建立了友谊,所以就自然成为朋友了...
如果不是因为给视障朋友做“口述影像”方面的志愿者,我也许也会给美朵脑补和上边差不多的“故事背景”,实在编不出来的,迫不得已就用“爱”、“友谊”这些抽象而永远正确的的字眼一笔带过。
但是,我和视障朋友、志愿者朋友琢磨出口述影像的描述原则——“尽量节制、客观、尊重听者的主体参与”让我更多的考虑:如何“揭示”画面本身的客观信息,尊重听者“建构故事”的主动性。让孩子自己建立这个故事的逻辑,去自己想象“故事背后的故事”,家长顶多是提示一下画面的细节。是视障朋友们让我重新反思我和孩子一起读绘本的理念和反思。
可怜的朱丽叶翅膀展开、鸡冠直竖、向着朋友张口大叫、双脚挣扎。这是两情相悦约好私奔的样子吗?
捂住小母鸡的嘴,不像是罗密欧所为。
这些图片里,小母鸡总是被“保护”、被搬运的对象,即使从“友谊”的角度,这不是很理想的范本。
相比之下,这三位“配角”可就精彩了
勇猛直追
互相搀扶
机敏的兔子、警觉的公鸡、疲惫而坚持的大熊。深夜里还在眺望寻找。
大熊咬紧牙关当船,兔子用树枝竭力划船,公鸡紧紧的抱着兔子,一条大鱼在海里巡游觅食...
终于疲惫的上了岸
三位好朋友见到狐狸的愤怒、对小母鸡的聆听、震惊、尊重
从尊重画面、尊重听者,尊重自己价值观的角度,我实在没办法把小母鸡和狐狸的故事“说圆”,也没办法去美化那乏善可陈离经叛道的“友谊”。于是我决定把故事的主角变成了原本的配角——“三位好朋友”:大熊、兔子和公鸡在寻找好朋友小母鸡的路上勇敢面对困难、互相搀扶帮助、发挥各自的本领,终于找到了小母鸡。当小母鸡做出了选择,虽然震惊和遗憾,“三位好朋友”还是尊重了小母鸡的选择。
故事完...
美朵说“我觉得小母鸡和狐狸怪怪的,大熊、兔子和公鸡才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最喜欢大熊,虽然他太胖走路总是很累,但他不怕黑愿意钻山洞,又不怕冷不怕鲨鱼,当做一条船给朋友坐在肚皮上面”。
不是每个读者都需要去了解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关于理想的友谊是怎样的一个形态是可以讨论的,那种源于胁迫、施加恩惠、隔绝外界交流的友谊和“爱”(在画面上看),至少不是我会和女儿去讲述的故事重点,更不会把掰成一个感人的创意故事。
为残障人士而筹划的“口述影像”服务,不仅是让残障人士平等的享受文化权利,促进公共文化服务的均等化,更让参与其中的志愿者思考自己的内心和外在世界的关系,就像我这次读绘本一样,对孩子、对生活可能会有更丰富的认识。
口述影像项目已经由甜公益(广州市南沙区艺术公益倡导中心)和广东省廖冰兄人文艺术基金会联合发起。除了推动各大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无障碍服务外,我们还将以口述影像+绘本阅读工作坊的形式,和孩子们一起探索心理认知的秘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