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忙前忙后张罗一整天,心是快乐的。
沁在值夜班,我早早便睡了。凌晨,被电话铃声吵醒,沁在电话里问:“干嘛去了,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我看了看表,十二点半,使劲撑着耷在一起的眼皮子:“睡觉呢,这么晚,打这么多电话干啥?”
“睡觉——睡得着——宁原地震了,这边有震感——”沁的声音惊讶无比。
“什么地震?没有吧——忙着做梦呢,不说了哈。”我一边费力地睁着眼睛,一边努力回想梦到了哪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是不是梦到了睡前很馋的贝果。
“注意点!留点神!别睡着啦!”
“好的好的,知道知道——”是忙一天太累了吧,困得很。要是真来了地震,大的跑不掉,小的不用跑。我往头顶看了看,床挨着的墙塌了应该可以成三角形吧。这么想着,脸贴在软乎乎的被子上继续试图回到梦中。雨落得有点大,从屋檐留下的水落到桶里,桶里前几天就蓄满水。桶就在窗户下,我嫌雨砸在桶盖上的声音吵,临睡前总是将桶盖揭开。此时,雨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像落在一条河里,在夜里显得空旷又寂静。听着听着怎么也睡不着了。
房屋震动的时候,有人急匆匆打电话来过问是否安全,这是很幸福的事。面对一场可能发生的死亡,提前对彼此说了想说的话,这是不留遗憾的事。而惹人害怕的是意外来临,相熟的人突然消失,来不及告别,来不及说几句温暖的话,独自面对死亡时无比恐惧。
是在几年前,我大学毕业后独自出去旅游碰上地震。凌晨一点左右,被酒店工作人员叫醒。入住的客人都集中在一楼。酒店经理和大家说明情况:距离二百公里外的清禾发生6.0级地震,这边有震感,预测三点还有余震,虽然目前影响不大,但暂时待在一楼更安全一些。
大家睁着一双双疲惫的眼睛:“余震都是越来越小”,“大地震来了跑不掉,小的不用跑”,“出来玩两天碰上地震,要命哦”,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抱怨选错酒店,好像地震是酒店带来的。人们在未看见死亡时,常常觉得自己可以一直活下去,无忧无虑,一旦看见死亡的影子,恨不得马上有谁来替自己一下,抱怨连天。对置身在恐怖深渊的人来说,抱怨几句就像能抓住岩壁似的。
凌晨很冷,街道冷清,大家却愈发清醒。站着坐着那么多人的大厅,水晶灯明晃晃的亮着,仍然让人觉得空旷,想挨着点什么,抓住点什么,人挤着人是再安心不过的。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平日故作坚强冷漠,其实很胆小的孩子。有工作人员拿来浴巾分发给大家临时御寒。一张大理石长桌上本来只放了一匹红木雕刻的骏马,此时马被免费食物换下来,一些水果,糖果,泡面,饮料堆满桌子。有人拿出手机放歌,是怀旧的耳熟的有些过时的歌曲,放着放着成了合唱,唱着唱着开始有说有笑。抱着双臂踱步的中年男子,缩在沙发一角摆弄手机的女孩子,有人嗑着瓜子看另一人说得眉飞色舞,有人安安静静微笑看着热热闹闹的人们,有人饿了在吸溜一碗泡面,也有人站在一边默默打电话,是在报平安吧,说想念,或者许下一个约定。本来是被恐惧攫紧的一群人,话说到后来却放松地笑着,不说话的人也坐在沙发上微笑望着大家。我们这一生,有多少场合可以像这样真诚地陪伴着彼此,放下平日里的伪装,尽己所能想给出一点温暖缓解对方的害怕,祈祷彼此渡过难关。
在这个被地震波及的小城,我又想起那家酒店,真是一家温暖的酒店。他们了解客人的恐惧,帮助我们这群在异地他乡的陌生人在可能到来的余震面前互相温暖。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真的发生地震,我们会怎么办?无论如何,我们这群陌生人一起面对过一场可能到来的死亡,这是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想起便觉得难能可贵的事。
清晨,是被鸟儿的声音吵醒的,天色已亮。想起沁深更半夜打来的电话,我拿起手机翻。一群人在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拍了一张水桶挨床放着的图片发群里,有人说昨天一晚上都在震动,分分钟钟不敢睡。有人说自己在街上晃了一晚上。我有点纳闷,这么严重吗?翻到一张地震报道的截图:截止到x月x日7时0分,共记录到3.0级及以上地震序列10次,其中6.0到6.9级地震1次……我越看越吃惊,现在是疲惫散去,恐惧袭来:我竟在睡梦中与死亡擦肩而过这么多次,能醒来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