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座深宫里,有一间小烛房。烛房的橱柜里,在那些熙熙攘攘的蜡烛的最深处,有一株可爱的小蜡烛。这孩子有多可爱呢,是可爱到连打扫烛房的宫女小姐姐都爱不释手——她每天都要拿着精致的丝绸温柔地将这小蜡烛细细地擦拭一遍。
小蜡烛也最喜欢宫女小姐姐了,每天清晨醒来就盼着赶紧见到宫女小姐姐,然后跳到她的手上,蹭着绵软的丝绸和那玉指纤纤。
然而其他的蜡烛却恨这宫女恨得牙痒痒,倒不是嫉妒小蜡烛的特殊待遇,只是这深宫主人所居住的内宫里,每夜都要点上好几的蜡烛,而将这些蜡烛带往那边的,正是这位宫女小姐姐。
所以啊,我们的小蜡烛从未经历过它燃烧的命运,先不说有那些老蜡烛们的保护,光是有那位宫女小姐姐,它就足以有这般的幸运了。
当然,那些带去点燃黑夜的蜡烛并不是没有完好无损回来的,那些回来的蜡烛们都说自己燃烧的时候遇见了烛神,和那位神明打了个赌,赌赢了,就反照回光如初了。
“哥哥,哥哥,烛神大人是什么样子哒~”
那天小蜡烛缠着刚刚被烛神重生的蜡烛小哥哥问东问西。
“就是,和我们一般无二,就高高大大的,留着一撮白色的一抖一抖的小胡子…”
“这样子啊…呐,呐,哥哥,被点燃……疼不疼啊……”
蜡烛小哥哥看了看黏在自己身边的小蜡烛,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头,略有不耐烦的语调倒是变成了宠溺。
“蜡炬成灰,从芯开始…你这小家伙就不要想啦,你不会被拿去的,安心玩耍吧~”
“嗯嗯!”
小蜡烛这般答应道。
【二】
那夜,小蜡烛做了个奇怪的梦。
先是梦见自己坐在蜡烛学堂里,张着一撮白色小胡子的蜡烛老师领着一群像自己一样的小蜡烛们在诵读经文。
“我们蜡烛的使命是什么?”
白胡子老师扫视了一眼小蜡烛们,缓缓地问道。
“你来!”
小蜡烛发现自己毫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手上的书本却空无一字。
“不知道?那你们来告诉他!”
伴随着白胡子老师的呵斥,周围的蜡烛们围着小蜡烛背起了经文,小蜡烛手上无字的书也因着他们的诵读,一行,一行地显现了出来。
“燃烧自己,点亮黑夜”
燃烧自己,点亮黑夜
“为这世界的温暖贡献绵薄之力”
为这世界的温暖贡献绵薄之力
后面还有些许文字,但小蜡烛实在是看不清了。
随后画面一转,小蜡烛已经来到了宫女小姐姐的手心,小姐姐正拿着它向她的宫女伙伴们介绍,一脸幸福的表情。
“看~这就是我最最喜欢的小蜡烛~”
小蜡烛正羞红了脸,夜幕突然就降了下来,耳畔似乎响起了小姐姐那优柔的声线
“呐,小蜡烛,你能为我,点亮黑夜么…”
一簇火光自小蜡烛的头上浮现,没有预想中的痛苦与温热…反而…有点凉意?
梦醒…原来是小姐姐已进了烛房打扫,那凉意正是从小姐姐的指间渗过来的,那精致的丝绸在身上缓缓地滑过,想来鸡叫已经被自己睡过去好久好久了。
【三】
那日小姐姐在烛房一直呆到日暮,呆到夕阳的残辉打在门框纸糊的洞眼里一点点消退,呆到众烛们凝神屏息,呆到另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闯进烛房。
“姐姐,你怎么还在烛房吖,今天不是说好晚上要在厨房庆祝你成为为内宫侍女的么~”
宫女们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的,夜里的厨房不被管辖,而且比居所也宽敞的多,倒也成了她们集会愉欢的场所。
小姐姐此刻倒也意识到了时辰的已过黄昏,便向那冒冒失失的小宫女笑了笑,手挽手一同出了去。
小蜡烛却不安分起来了,不知是那日的梦境的缘故还是他难耐的好奇心,趁着众烛们昏昏欲睡,它偷偷跑出了烛房。
小蜡烛平日和那些被烛神重铸的蜡烛哥哥们厮混久了,也知道在夜里,只有内宫是能够点上蜡烛的,而烛房,宫女的居所等等所在的外宫,是看不到一丝火光的,说是为了节约资源,其实也是一种对宫女们的禁足。而从厨房到宫女们的居所,这烛房,是必经之路。
小蜡烛呆呆地站在廊上,心心念着今天宫女小姐姐在烛房的一反常态。它想,倘若自己能点亮这一段归去的路,是否就能给小姐姐一点慰藉呢。
于是小蜡烛心里默默念起了蜡烛一族口耳相传的咒文,那是一篇向烛神求祈的祷告词,是为了免去人们频繁地剪下蜡烛燃烧时烛心的末端,即共剪西窗烛般的麻烦,同时也为了免去蜡烛们因此遭受的痛苦而使求祷者本身从棉心开始自燃的咒文。
【四】
古老的咒语果然很灵验,不多时,小蜡烛的头上便冒出了一丝火光,点燃了烛房前那片密密麻麻的黑。
燃烧的感觉,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疼,反而有些酥酥麻麻的甜蜜与冬夜里所有寒风都无法吹熄的暖意。蜡油一点一点地滴下来,小蜡烛也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融化,然而前面所说的甜蜜与暖意,以及它内心的热切与期盼让它欢欣鼓舞,只是想着,没事哒~等会烛神出来和他赌赢了我就又能回来啦~
然而聒噪的宫女们成群结队地过去了,她们惊诧于这廊间的光亮,但却没有丝毫的停留,若有若无的几道眼神飘在小蜡烛身上,然后又飞快地飘了过去,诧异归诧异,在这深宫里,她们也不敢有这好奇心。小蜡烛细细地将宫女们一个个瞧了过来,发现并没有小姐姐的影子,于是便又欢欣鼓舞如初了,只是额上的火光,似乎被风吹弱了几分。
然而那个冒失的宫女也走过来了,她满身酒气地在小蜡烛的面前蹲了下来,朝着小蜡烛呼呼地吹了两口气就傻笑着跑走了,小蜡烛的火苗因这酒精的气息从微弱中被挽救了过来,只是....小姐姐,还是没有来。火焰是旺了…但甜蜜与暖意却要被这夜风里的凉意驱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而上弦月姑娘也躲进云端里不出来了,然而宫主的猫头鹰也簌簌地回巢了,然而象征寅时的乌鸦也开始叫唤起来了…小姐姐,还是没有来。
然而…小蜡烛,快要被燃尽了。
恍惚间,小蜡烛看到一株长着白色小胡子的老蜡烛正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小蜡烛心里一阵清明,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烛神了。
烛神敲了敲小蜡烛快要被燃尽的小脑袋瓜子,依旧一副笑眯眯地样子说道:
“我们,来打个赌吧。”
【五】
“好啊~赌什么~”
“别着急啊孩子,让我先解答你心中的疑惑吧”
“嗯嗯?”
小蜡烛昂起仅剩的头颅,直勾勾地盯住了眼前的老蜡烛。烛神倒也不介意这热切的目光,反而在说话前先抖了两抖小胡子,把小蜡烛头上的火焰给灭了去。
“你在等的人,已经成了内宫侍女,起居从此也都在内宫了,所以今晚,她不会从这条路上走过了。”
小蜡烛正恼火于烛神拂灭了它的火焰,刚想再次念起咒文来自燃,却被烛神这几句话砸下来,砸低了还昂着的头颅。
“不过她明天早上还要来原来的居所打点些行李,也会再次从这条路上走过。”
说话间,烛神又抖了抖他的小胡子。
“我要和你赌的就是,明天她经过的时候,能不能认出你这株小蜡烛。”
【六】
小蜡烛觉得第二天的天明来得异常得慢。
当然这个慢,却比那熟悉的脚步声到来得要更快一些。
烛神老爷爷的赌约真的是让人猜不透地奇怪,但是…但是小姐姐,你一定,一定要认出我啊。
来了,熟悉的步伐。
来了,熟悉的裙。
来了,熟悉的蹲姿。
来了,那指着我的,熟悉的芊芊玉指。
小蜡烛想跳起来抱住她,但昨夜的烛泪粘住了它仅剩的身躯,让它无法动弹。
算了,小姐姐一定能认出我的。
看啊,来了,那好听的,温柔的,熟悉的,只属于我一人的可爱声线。
“这是谁偷用烛房的蜡烛了,还不赶紧打扫干净——”
【七】
“怎么样,明白了么。”
烛神老爷爷一边帮小蜡烛重铸着身躯,一边问道。
小蜡烛皱着眉,并不回话。
那夜烛神老爷爷说的赌约是,倘若小姐姐没有认出自己,那么他就会帮自己重铸生命…虽然似乎已经懂了烛神这奇怪赌约的涵义…只是…看着愈来愈完整的自己渐渐浮现,小蜡烛觉得,好像心里缺少了些什么。
“蜡炬成灰,从芯开始…我把你的芯,抽空了…这样你就能忘了吧,那些……小蜡烛!”
“嗯?”
小蜡烛正在出神,冷不防地被烛神老爷爷这么叫了一声。
只见烛神老爷爷板着脸,一如梦中的教书先生那般问道:
“我们蜡烛的使命是什么?”
小蜡烛朗声答道:
“燃烧自己,点亮黑夜,为这世界的温暖贡献绵薄之力——”
“还有呢!”
“……”
“背下去!”
“可是…”
“背!”
“我们不是烟火,不为博人一笑而做无意义的自我燃放……我们是蜡烛,是为温暖更久长,更久长的岁月人间。”
【八】
哼,才不是呢。
小姐姐,有朝一日若你再来烛房,而且认出了我……
我还是只愿温暖,你一个人的。
嗯嗯,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我也认不清楚我燃尽的样子……
我知道的…..
真的…..
真的
【九】
实木的桌子上,落下了新生蜡烛的,第一滴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