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一周没有自己做饭。

把冰箱的过期食材一一倒掉，顺便收拾下了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感觉只是片刻的功夫，我竟然感到有些累了。

干脆就在了榻榻米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好累，休息一下。

（一）

今年，我已经27岁了。

除了偶尔额头上冒出的痘痘，我都感觉不到好像还有什么青春的痕迹。

26岁的时候来到了东京，一年了。

眼前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上学打工，吃喝拉撒睡，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日子。

基本上不会参加班级的聚会，可能只是嫌麻烦，说不上来具体的心情。人际关系对于我总是很麻烦，也时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累。身边的同学大多是来日本备考大学的孩子小我六七岁，每个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朝气，言语间透露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自信。

我是一个老人家了。

在拉面店打工。每一天都在被骂，长得罗志祥的前辈才野君总认为我做事情不够用心，并且每天都在和我强调和同事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一定要笑颜，然后一定要元气。给客人送拉面的时候，一定要装出一个听起来很甜美的声音，就好像是含了一口可乐。我永远都是做不到了，到最后才野君也不愿说我了，只是给我抛下一句话，说卡酷君，请加油吧。他小我几岁，但是非要表现出一副前辈的威严。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日本人之间这么喜欢满脸对笑地去做事，但是我还是忍住没有问。

大概这就是他们的文化，他们为客人服务的标准，即便是这么一家普通的拉面店。

或者是真的，我觉得我老了。每当我对可爱的江珊说出类似这种话的时候，可爱的江珊总是会对我的灿烂的微笑，学长，你90后的吧，还年轻的呢！

江珊是我高中的学妹，小我八岁，和我一个预科学校不同班，来东京备考大学。

我们是在留学的一个贴吧认识的，发现是老乡还是一个高中的校友，就互相留了微信细聊。最后竟然发现她和我在一个学校。

这就是缘分吧。

第一次约见江珊是在新大久保的一个火锅店。

第一印象非常好。

我说，是她留给我的。纤细的身材，乖巧的眼镜。大大的眼睛，整体就像我上高中时候，隔壁邻居家很用功读书的小妹妹。

我喜欢上她了。

我想是的。

我自认为我其实是一个很谦虚懂礼貌的人，可那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我。

现在的我简直是一个猥琐大叔眼镜男，内心装满了各种重口味，况且还长成了一个死胖子。

可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我还是努力保持住了一个在社会上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前辈的好形象。

无所不言，我们聊得很欢，当然和这个不到20岁的小姑娘的话题还是积极向上的，我吹牛的同时也装载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是的，生理和心理的冲动，我想和她在一起。

工间休息的时候，我去问才野君，关于把妹的技巧。才野君一脸诧异，卡酷君，你没追过女生？我说也不是，以前都是别人追我的。

哦，原来如此啊。但才野君还是的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我，意思大概是你长这样哪家的倒霉姑娘瞎了眼睛啊。

我说我以前还是很帅的，那个时候我比较瘦。就这样敷衍过去了。

哦~才野君还是半信半疑，他估计也没有想到我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说，一般日本人约会嘛，一般都把妹子叫去游乐场，或是电影院，最好是看看恐怖片，多在一起吃吃饭，多聊聊LINE然后就很可以很自然地到下一步了。

我问，下一步是什么意思。

他十分猥琐地撇了撇嘴，那样子让我觉得他肯定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我不喜欢去电影院，太黑太暗，我更害怕恐怖片。

我也不会和江珊去游乐场的，因为光是听到给别人在云霄飞车上的尖叫，我就可以吓出心脏病来。

我偶尔会和江珊聊聊微信，然后时不时地向她暗示，她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会无偿提供帮助的。每次江珊总是会十分礼貌地回复我，谢谢你，我自己可以克服的。

然后，我们的聊天也就短暂的结束了。

我真为我的情商捉急。

（二）

在国外还是会感到一些孤独的。

我觉得我和身边的孩子是格格不入的。他们在一起复习全国留学生统一入试，一起组团守望先锋，我躲在我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我的研究计划书，看我的专业课。

孤军奋战，但是也习惯了一个人。课间看着前排的孩子嬉笑打闹，激情洋溢，我也会想到很多年前，我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课间和同桌讨论着DOTA，饭堂吃饭的时候听听同学的八卦。

他们身上全是我过去的影子，骄傲，狂妄，无所畏惧，好像天塌下来老子一个人就可以撑住一样。

可能这就是青春。

身处那个阶段不过如此，如今反而怅然若失。我觉得，那个青春时代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薄的像是纸片的青春被过往的风吹起，飘啊飘啊，我想伸手去够它，却再也抓不住了。

（三）

我本认为单恋江珊会成为我乏味生活的主旋律。

直到一天，另一个女孩闯了进来。

几年前，我确实十分无耻地认为会有不少女生喜欢我的，因为那个时候比现在瘦很多，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是长发飘飘，是大学乐队的吉他手，是一个潇洒的翩翩少年。

马倩是刚进店里的新同事，才来东京一个月。和我一样打算在这里读研。大学刚毕业就来了，还不到23岁。

店长那天关照我，多帮助点马倩吧，你们中国人之间应该沟通方便些。如果还有不懂的多问问才野君。

马倩底子好，会化妆，打扮得体，一个标配的御姐。

每次上班前和才野君撞见，这个小日本总是色色地死盯着人家的背影。我有时候也会恶心一下那小子，人家可是有彼氏（男友的意思）的哦。那个小色狼就会很不耐烦，好了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了，赶紧滚去厨房。

同是店里的留学生，不过我们在店中也只是简单地寒暄，或者是介绍店中的工作安排，基本上不会多聊其他事情。

马倩来店里的第三周，就出了失误，端面上桌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洒了。顾客并没有抱怨，事后店长也没有指责了马倩，但是马倩那天却十分失落。工间休息的时候，马倩在休息室的角落里悄悄地哭。算是出于对同胞的关心，我问她：大丈夫（没关系）吗？

她不愿理我，红着眼睛不肯说话。

可能，她想要静静。

休息结束后，我让马倩留在后厨帮忙，我帮她去大厅接待客人。

第二天，马倩休息。第三天，我收到了马倩的微信，她对我那天的帮助表示感谢，然后约我一起吃饭。

居酒屋里，马倩告诉我，那天她的男朋友向她提出分手了。

男友是大学同学，现在国内工作。她和他大四就同居了。

她说，她认为她和男友的感情很稳定，并且说好了等她硕士毕业回国就结婚。但是没想到，刚来日本不到两个月，男友就和别人好上了，提出分手。她上班前还在和他吵架，那天她下班的时候还想和男友再谈谈，但是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她熟练地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中，她迷离地眼神看着我，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子吧，不是好东西，我想她喝多了。

也不是吧，分人吧，我就是个好人。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脑子江珊，我想我是不会这么对待江珊的，嗯。我会全心全意地爱她，我会对江珊好。我也会告诉江珊，我的父母也是很好的人，他们也会对你好的，你不会受一点点委屈，我会保护你的。

马倩是真的喝多了，因为她开始向我说了很多和她前男友的事情，她为这个男生付出了太多，现在就像是被骗了一样。她没有哭，说着自己的过往，轻描淡写就像是若无其事的他人的故事，将当初那个男生是怎么追的她，怎么给她惊喜的，甚至还毫无顾虑地说了是怎么把她骗上床的。

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不知道如何得体地转移话题，就这样听着，听着。

我懂得，她只是想找个不远不近的人宣泄下自己，初到异国他乡，没有朋友，和交集不多的我，是她当下最合适的人选了吧。

（四）

我还是会和江珊保持联系。

课间也会偶遇到她，她总是会在走廊背诵小手帐上的单词。她想考东京大学，她也非常努力。

你会心想事成的。

学长谢谢你！

每次对话都是以这种方式无疾而终。

马倩，每晚都会和我联系，她总约我出去吃饭，我总是会以各种理由拒绝。

我感觉得到她好像是喜欢我的。

嗯，的确，因为她总是会问我吃饭了没有，叫我少抽烟，就对我细致地关心，超过了普通朋友。

可我总是十分礼貌地和她保持住距离，我不喜欢她，我想和她保持距离，因为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只是喜欢江珊一个人。

可我又十分享受马倩主动联系我的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暧昧的距离，体验着这种被喜欢的模棱两可，用来弥补我的青春时期缺失的恋爱。

我成天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不可自拔。

虚荣作祟。

三个月后，马倩辞职了，接连一个礼拜没有联系我。我给她发微信，然后发现我被她从好友中删除了。

莫名其妙的感觉。莫名其妙的失落，莫名其妙的难过，莫名其妙的不痛快。

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感觉好像被骗了一样。

或许，她不曾喜欢过我，只是感激那晚听他倾诉，又或者只是那我做她疗伤的工具罢了吧。

她又怎么可能喜欢我。

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五）

距离预科毕业的时间还有半年了。我想抓紧时间给江珊写一份情书。

还是情书比较容易表达自己的情感吧。虽然委婉，但是手写的文字才会显得足够真诚，一个小女生涉世未深，一定会被感动的梨花带雨。

我甚至特意去我家附近的神社许了愿，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过。

祈求会有个快乐的结局。

江珊告诉我，她如愿以偿考上了东京大学了，来年开春就从预备校毕业去那里上学了。

嗯，我想也是时候把信交给她了，我约她出去吃饭，带上写给她的情书，我打算当面交给她，我还准备了很多情话，我要当面告诉她。就像浪漫日剧里面那样，我要拉着她在金色夕阳下穿过人海人龙，车辆轰鸣。

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很久了。

江珊戴了隐形眼镜，大眼睛更加迷人。

她一见我便兴奋地和我说，我终于可以和我喜欢的男生一起去东大了。

这让我懵逼到不知所措，一秒钟以后我也就懂了，其他的也就再不必说了。

我把手插紧裤带，死死地攥着口袋里的情书。不让情书掉出来，还要保持住臭架子。

之后的对话，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只知道江珊那天意外地话很多，我听不进去她口里蹦出的任何词语。

结束了。

不，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六）

神田川，水流湍急，头顶偶尔有乌鸦飞过。

每次下课回家都会经过，但是晚上路过还是头一次。

我从口袋中摸出皱得不成型的情书。猛然觉得，自己写了一个难看的笑话。

想就这样把这团东西扔了，但一转念，竟有些不忍心。

铺平，折了个难看的纸飞机。

飞吧，飞吧。

走吧，走吧。

（七）

睡醒了，去楼下倒垃圾的时候，快一个月没见的公寓管理员大妈拉住了我，卡酷桑牛奶盒子记得要洗干净，剪开，晾干哦。不然过期牛奶会有异味哦。

我赶紧道歉，嗨嗨，粟米麻三（对不起）。

拎着沉重的过期食材，我不禁想到了重庆森林的那句台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嗯，都会过期的，过往不回头且让它渐行渐远吧。

晚上一如既往的去拉面店打工，我从才野君手里接过拉面，我对他微笑，然后洪亮的告诉他，我去送面了。

我没有理会才野君诧异的表情，径直端着盘子走向大厅。

今年，我27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