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阿姨死了,是得的乳腺癌死的。
四年前临近高考的一个傍晚我得知了这个消息。那天边吃晚饭边看电视时,妈妈说她下午接到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电话,叫她过两天去参加一个追悼会,去世的是高中同学大魏。
妈妈难过,因为大魏不仅是她高中的同学兼同桌还是同一个女篮队的队友。我想大魏阿姨的噩耗应该对妈妈打击颇大。虽然她只是浅浅含了几滴泪在眼眶里晕开,并叹了好几天的气,但我想象,如果是自己曾经要好的朋友去世了,即便时隔多年,肯定仍会觉得心如刀绞一样难过。
我见过大魏阿姨。她皮肤黝黑,但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有一顿没一顿的,泛出不健康的黄色。被选进篮球队只是因为她一米八几的身高,但即使是秋天她穿着暗色的松垮老款毛衣也显得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听妈妈说她的老公是个不负责任的赌徒,把家里的钱输光后还在外面偷腥,之后大魏阿姨和那个男人离了婚,男人不知了去向,只剩下大魏阿姨和她的一个女儿相依为命。
记得我还在念小学时,大魏带着女儿敏子到我们家做客,她女儿用脏兮兮的手把客厅雪白的墙壁抹出了一道痕迹,我很生气地白了敏子一眼,大魏阿姨看到了我不友善的表情觉得很尴尬,便开始指责女儿。
敏子虽然比我小几岁,但间或会说几句脏话。那时候的我知道,如果说脏话被家长听见是会被扇耳光的,所以我从来不敢跨越雷区,即使自己再愤怒;即使不在爸妈眼底下。
大魏阿姨对我挺好的,还给我织过一件毛衣,但这次我并不待见敏子,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久,直到她们临走前才硬被妈妈叫出来和这对母女俩道别。妈妈拿了一箱旺仔牛奶和一罐核桃想给大魏阿姨捎回家给敏子吃,但是大魏阿姨一直推搡着谢绝,敏子看到那一提红色的纸箱问:“这是什么东西?”大魏阿姨怕我妈插嘴赶紧接上说:“那是做菜用的东西敏子,我们家有,不要。”
当时可能是因为我还在讨厌敏子,所以一直站在旁边莫不作声。但是现在想想觉得心酸的是,在那之前,这个叫敏子的,只比我小两三岁的小孩子连旺仔牛奶都没有尝过,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
小时候在妈妈送我去上书法课的路上,我也曾经过大魏阿姨的家——那是栋安居工程计划里分配给低保户的,外墙要么被水渍浸坏了,要么完整却布满青苔的破旧公寓。现在如果你要去那里看看,可能还会因为它的复古的风格萌生文艺念头,与它合影。但是大魏和她的女儿却年复一年住在那栋也许终日漏水靠盆接着的老旧楼房里。
大魏阿姨死后,敏子可能成了孤儿。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很久很久之前这家人就从我的记忆中全身而退了直到这次得知噩耗。
大学时候有次和妈妈坐火车去外地。在候车厅里妈妈意外地看到了敏子。单薄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和她母亲生前一样的发型。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布包,手上提着一个蛇皮袋,跟我们等着不同一趟的火车。
“是敏子不?”妈妈上前询问。
“嗯啰。你是谁啊?”敏子一下还没认出来,
“我是晓晖阿姨咧。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哦,是晓晖阿姨哦。这个是任哥哥吧”
我点头笑着答了一声。
多年之后的见面,若不是情深的朋友或亲人,想必是会尴尬。我和妈妈,和敏子也是。妈妈问她这是上哪去,她说是去另一个城市的体育学校学田径,刚要陷入沉默的时候进站的提示响了,敏子提起袋子匆匆和我们告别,便离开的候车室。
看到她瘦弱的身板前后负荷着这么大的包袱,再想想丧母的痛苦给她带来的摧残,飘忽不定的生活送去的折磨。妈妈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我也眼镜模糊得看不清方向。
有爱和被爱的人,丰衣足食,二三爱好,健康的身体,还有一大堆的可能性。我愧疚地发现自己远比世界上某个角落的个体幸福得太多太多。当我在矫情地无病呻吟时,根本没尝过真正的痛苦人生是什么滋味。
可能时隔良久后的某一天,我和妈妈再邂逅敏子,我思忖她会笑着对我们说:我现在在哪里哪里工作,待遇挺好的,做个几年攒好钱了我就回到老家乡里,和我爱人在附近的镇上开个小店。
有这样的希冀,是因为大魏阿姨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在病痛和贫苦中撒手人寰,而我不想看到敏子再重蹈母亲的覆辙;再者我也希望她未来也许可以实现的美好生活,能告慰在另一边的大魏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