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著名的文学品评家王永彬先生将自己和家人与挚友在平日夜晚围炉闲聊时的闲言碎语编辑成了一本书,名为《围炉夜话》。这本《围炉夜话》中共辑录了221则以“安身立业”为主题的生活经验,被称为人生智慧的箴言。但在诏安人传统的观念里,围炉却是特指除夕夜过年的年夜饭。
诏安人的年夜饭可以算得上相当丰盛。光是米饭就一定要多煮一些,还必定会先盛上满满的一碗,再插上一朵“饭春花”供奉在神龛上。这满满的一碗插着“饭春花”的米饭不仅有着欢度春节的意思,还寓意着岁有余粮,这是因为在诏安话中,“春”和“剩余”的发音相近。类似这样带有吉利口彩的食物还有很多。比如:蒜,蒜即“算”,便是有钱可算的意思;韭菜,取韭字“久”的音,长长久久,祈望着长命百岁;各种鱼,自然是希望年年有余;血蚶,血蚶的壳有叫“蚶壳钱”的说法,血蚶剥得越多,那钱财也会一样滚滚而来;豆腐,诏安人称为豆干,毫无疑问是希望能做大官……除了这些赋有特殊含义的食物,那些用于祭祖祈福的供品同样是诏安人年夜饭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
旧时,诏安人的年夜饭一定会用到“暖锅”。“暖锅”是诏安传统的烧木炭的火锅,形制类似于北方涮羊肉用的火锅,有铜制和铝制两种。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餐桌的正中是呼呼冒着热气的“暖锅”,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团圆。我想,这年夜饭的“暖锅”包含着两层意义:一是,年夜饭上吃的绝大多数食物是祭祖祈福的供品,供奉和祭祀结束后早已冰凉,需要重新加热,而且,吃年夜饭又叫守岁,大家聚在一起吃的时间很长,食物也需要不断地进行温热。二是,寒冷的除夕夜,餐桌上有一个炭火烧得红通通热腾腾的“暖锅”,总是会让人感到某种发自内心的莫名的温暖。
其实,诏安的围炉习俗应该还包括吃年夜饭前的祭祖祈福。诏安人将祭祖祈福简称为“拜”,过程大概如下:要虔诚地将代表祖先的香炉从神龛上请下来,安放在摆好供品的供桌上,然后再焚香膜拜祈祝。期间还有敬酒、掷筊和敬纸等仪式。这有着感恩和纳福的双重意义。将一年丰收的食物贡献于祖先面前,有饮水思源的孝思,这便是感恩;一家子人将祭祖祈福后的供品分食,继承祖先的福荫,这则是纳福。有了这感恩和纳福,才能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围炉。
饮食是文化的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一个地区的独有文化。在某个地区,每个家庭餐桌上有着什么食物,看似是每个家庭的独立行为,其实是整个族群的意识反映。正是如此,我们可以从饮食中窥探整个族群的文化价值与取向。从诏安人年夜饭的食物上,我们不难看出诏安人其实是迷信的,也是淳朴的,朴实地认为可以通过食物来避凶趋吉或是实现某种愿望。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如今诏安人年夜饭的食物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以前的“祭祖祈福的供品”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喜欢的食物”。再者,那充满烟火味却麻烦的“暖锅”也不可避免地被更方便的电磁炉等所替代。这其实就是一种人本主义的倾向和趋势。
我并不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我能接受新兴的事物,但同时希望能留住古老的传统。我觉得,围炉原本就应该是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暖锅”里正温热着祭祖祈福的供品,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吃着、喝着、聊着、笑着。通过祭祀,食物变成了横跨空间和时间的媒介,让我们在祖先的福荫下,与祖先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年,这就是我们先辈们最朴素的智慧。
也许,今年的除夕夜,我会翻出家中早已束之高阁的“暖锅”,来一次古早味的围炉。想象着,一家人围坐在“暖锅”前,看着火光流溢、炭星飞迸,大家的脸被照得流光溢彩,欢声、笑语、吃食、小酌、添汤、续料……门外有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屋里是一处团圆的所在,是一次真真正正的围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