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时,我的脑海中立即闪现出了一千八百多年前刑场上那悲壮的一幕: 一个风神飘逸的男子,一袭白衣,轻抚琴弦,神情倨傲,纤长手指下缓缓流泻出旷世神曲《广陵散》。这是《广陵散》在世间的告别式巡礼,这也是魏晋奇才嵇康生命的最后时刻。
在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魏晋时期,无数的文人名士辗转漂泊在政治斗争的涡流中,身心疲惫、命运多舛。俊逸潇洒,刚正不阿的嵇康自然宁折不弯,不屑于成为曹魏与司马集团势力争夺的棋子,于是一张素琴,一支毛笔,一把铁锤,定格出了一个清俊文人潇洒出尘的风骨。或吟啸山林,弹奏生命的节律; 或执卷沉思,洞穿历史的幽邃; 或者操錘重击,震荡自然的强音。这样的嵇康令时人歆羡和称颂,更令统治高层赞叹和惦记。
所以,当魁梧劲健的嵇康在山村茅屋前光着膀子抡起大锤打铁声声时,一拨又一拨的政治说客游走于他家的院墙之外。聪明敏锐的嵇康岂能不知?可是,任凭那些说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任凭时光的脚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清晨与黄昏,嵇康厚实的臂膀上亮硕的汗水肆意横流,我们都无法看到嵇康的表情,也不能听到他的一句逢迎之辞,更无从读到他的一篇应制之作。如此姿态惊羡了世人的眼目,也惹怒了司马集团的高层,于是在一场明显强对弱的倾轧与逼迫中,嵇康,这位极其看重友情的性情中人,不得已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与底线,无奈而悲怆地走进了统治阶级设定的官场陷阱中,做起了自己所极为不齿的司马臣僚。
令人憋屈的官场俗务终究无法牵系住嵇康那颗向往自由的魂魄,所以,在无数次的冲突纠结之后,嵇康还是犯了令统治阶层所不能容忍的“罪责”,倔强高傲的嵇康又毫无“悔改”之意,如此桀骜不驯的姿态简直就是对真命天子的逆鳞犯上。于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来说情,旷世的才华也无法抵消司马氏的盛怒,一声令下,“竹林七贤”中的奇才——嵇康,就此被推上了断头台。
临行前嵇康深情地凝视了一番自己所热爱的山川土地,默默回望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要来自己相伴一生的素琴,于万千人围观的刑场上,从容淡定地弹奏了旷世名曲《广陵散》。
《广陵散》低沉幽咽的前曲,似乎就是嵇康对生命与真情的不舍;但如何不舍也不能在统治者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幸而《广陵散》后曲渐趋明朗而高亢,聪敏、睿智、洒脱、率性的嵇康岂能忽视这幽妙的传达,所以,当被押赴刑场的刹那,嵇康就已然做出自己人生的最后抉择。
于是,一曲特别的《广陵散》在一千八百年前的刑场上响起,它穿越历史的隧道,在广袤的时空铿然作响,鼓起渴望自由者自信的风帆,也给予虚伪霸道的统治集团以辛辣无情地嘲讽。
瞧!你们可以杀死追求自由者的躯体,你们却无法真正动摇他们内心最最真纯的信仰。
一曲终了,随之便是“轰然”巨响,一把素琴已自断为两截。一身傲骨的嵇康不知何时已借刑者之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嵇康的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也染红了千百年来所有志士追求信仰的热情。
呜呼!琴断人亡,千年名曲《广陵散》自此永绝后世!
宫商角徵羽,这断裂的五弦琴虽不复再响,可名士嵇康那幽咽缥缈的琴音,高傲出尘的骨气将会飘荡在历史的天空,永远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