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裙子

我妈跟亲戚要的，给我穿。

首先声明，我是男的，纯爷们，东北汉子。不光糙，而且直。不娘，很阳刚，很健康。

小时候之所以穿裙子，都怪那位天杀的医生。

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家里人想托关系查查我的性别。

我们家族很开放，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我的几个妹妹童年时期得到的爱一点不比我少。看我的性别是为了提前准备。等出生之后不会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那么狼狈。

医院说我妈怀的是个女孩。

一家人如收到军令的战士一般，马上开始进入战备阶段。发动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家里生过女孩的亲戚，讨要小孩子穿剩下的衣服。两个多月下来攒了两大包。

奶奶开始给我准备小被子、小枕头、缝小鞋子。从城里买来棉花和布料。色调一律以粉色为主。

还有我妈买的小奶瓶，小围嘴、小帽子。全是粉色的。

经过四个月的备战，我方仓库全部堆满。光小裙子就堆了半个衣柜。

好家伙，我奶奶看这半柜子的战利品十分欣慰。跟我妈说

“估计这丫头五岁之前都不用买衣服了。”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迎接我们的小公主啦。

等生下来那天都傻了。说好是个带眼儿的，现在变成个带把儿的。

我妈抱着我，和我奶奶并排站在柜子前，俩人眉头都打上个死结。

但东西都是花了不少钱买的。不能扔了吧。我奶奶咬咬牙说：“凑合凑合也能穿。孩子小，都不懂。不会介意的。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这下可好，我从出生到五岁拍得所有的照片，身上穿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裙子。小时候父母也比较忙，基本都在我奶奶家住。平时都是两位老人带着我。主要还是奶奶带着我。可能是我爷爷嫌丢人。

我奶奶喜欢跟人聊天，随便找个老太太就能跟人聊得火热。这点我可能随她。平时带我出去的时候，她跟人聊天，我就在附近跟小朋友们玩儿。

有时她正跟人聊天呢，我跑到我奶奶跟前拽着她的衣服说。“奶奶奶奶，我要尿尿”

她起身环视四周，给我指个草丛堆或墙根底下这种隐蔽的地方说：“你去那尿吧。”

夏天，特别热。小孩儿穿多了屁股上容易起痱子。所以我平时就只穿个裙子。男孩穿裙子尿尿是很方便的。用手把裙子撩其起来直接尿就行了。

第一次见我尿尿的老太太都傻了，呆了一会儿就开始哈哈大笑。我奶奶也跟着笑。后来就是我一尿尿后面就有人笑，一尿尿后面就有人笑。声音极其大，极其烦。

再大一点开始记事儿了。我们家人意识到不能再给孩子穿裙子了。因为我的一些行为发生了变化。于是赶紧给我买了裤子。

我刚开始穿裤子的时候非常不习惯，穿裙子尿尿的时候是往上撩，穿裤子尿尿要往下拉。导致我有一段时间尿尿还要先小小的思考一会儿。

后来的事情让人有些伤心。我从小是我奶奶带大的，奶奶70多岁的时候就痴呆了。后面又查出来肺癌。没过多久去世了。去世前几个月家里人给她翻老照片，当时已经不认识人了，看儿子女儿眼睛里都是茫然的。唯独看我小时候穿粉裙子的照片，她就开始笑。

第二条裙子

给喜欢的女生买的。

我对青春的记忆就是刚从洗澡堂出来的女生，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手上抱着一个天蓝色的塑料盆。纯白色的衬衫解开最前面的两颗扣子。被风吹开领口露出的白皙的脖子。她就是这样一人

我们是初中同学。 她长得很漂亮，我长得很能闹。

我总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捉弄她。现在想起来，我捉弄女生其实并不想要让她们哭，让她们反感。我就是想让她多注意到我。

有一次手特别欠，把嚼到没味道泡泡堂粘到人女孩的凳子上。

她以前都是穿裤子，但今天赶巧，穿了一个白色的外面带纱的，特别特别白的裙子。她也没仔细看。一屁股就坐到上面。

等到下课的时候我都把这事情给忘了，就听见前面“啊…”的一声尖叫。粉色的口香糖牢牢地黏在裙子上。而且她已经在上面坐了一节课40分钟，粘的特别实在。纱布本来就比较容易坏，用的都是那种很细的半透明状丝线编的。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力气稍微大一点就听“咝啦”被撕开一道大口子。

她开始玩了命的哭，我们老师涨红了脸在班级里喊“谁干的，谁干的…”

我同学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就把我给举报了。

当时看她哭成那样我说实话还挺心疼的。心里很愧疚，我没想给人整这么伤心。

她哭起来一点都不好看。嘴巴能裂到耳朵根，鼻涕眼泪跟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流，声音尖锐刺耳，难听死了。

老师把我爸给找来了。还给人道了歉，赔了钱。我也挨了顿胖揍。

但从那以后对她的感觉有了一丝变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能想起她哭的那个样子。小男孩在晚上想起女孩的脸，哪怕是一张哭的跟鬼似的脸。也很危险。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心疼。我开始想办法对她好，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原谅了我。而且我俩的关系越发亲密。长时间的相处，酝酿处了少年时期的那种很单纯的情愫。

我们两个分到不同的中学。等毕业那天我骑自行车送她回家，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每天见到她，心里很失落。一路上我俩谁都没说话。

我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回家。到门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冲她说了一句“我们谈恋爱吧”

她也懵了。犹豫一会儿回了一句说：“这事儿，我…要问问我爸爸。”

人家都说要问他爸了，我能怎么办，那就等着呗。

我就在旁边小卖部等着他爸下班。等了一个多小时她跑过来和我说：“我爸说了，你要是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一听这话赶紧骑上自行车溜了。

后来我们俩见面越来越少。

等我上到大学，第一个月给人做兼职攒了300块钱，买了一条白色带纱的裙子，装在一个很精美的盒子里面。打算送给她。

在她家门外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时候她家邻居家出来个女孩，问我说你是不是那谁谁谁，要找谁谁谁。

我说对呀，她去哪儿了。

她邻居我小时候经常见，长得也很漂亮

她跟我说，谁谁谁跟她男朋友出去了。不在。

……

说实话我当时没有太多伤心的情绪。心里嘟囔了一句说“哦，她有男朋友了”。

反正也是闲得无聊，我开始跟她邻居聊上了。这技能是我奶遗传的，跟谁都能聊的来。我俩聊了半个多小时，还挺开心。

临走的时候我就把装裙子的盒子递给她说。这个，送你了。

第三条裙子

给我妈买的

给我妈买裙子让我特难受。

有天晚上我在家旁边的公园散步，发现了一家很小很小的店。以前经过无数次都没注意到。

里面用的是那种很温暖的淡黄色光打在木头的墙上，墙上挂的都是老板自己手工缝制的长裙。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用那种老式用脚踩的缝纫机。正在给手里那条淡蓝色的长裙裙摆缝白色的碎花。

她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我也不忍心打扰到她。

她在那儿缝。我就站在旁边看。

等她缝好一回头吓一跳。说着这是怎么还有个人。我就跟她说散步走到这进来看看。很喜欢你手里的这条裙子。于是我俩就开始聊天，聊得很开心。

我说我想把这条裙子买下来给我妈。她问我你妈多高呀。

我说我妈1米62，100斤。

老板说那刚好，这条裙子原本也是要摆在这卖的，均码，可以穿。我当即就把它给买了下来。捧着它往家走，心里特开心。

我妈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穿裙子。小的时候如果她带着我出门穿的一定是裙子，她的裙子都是是那种能盖住脚面的长裙，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特美。

后来因为家里的变故跟我爸离婚。

为了能多挣点钱养活我，她不再穿裙子了。裙子到厂里干活很不方便。换上了工人那种肥大的裤子，肥大的裤腿。毫无美感可言。但是能生活。

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亲戚送我的裙子在左边烂七八糟的堆着，我妈的裙子在右边整整齐齐的挂着。

那天我把裙子拿到我妈家里的时候她一个劲的说

“老太太还穿这干啥。”

一面抱怨推辞一面露出那种少女般的笑容，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心里还挺美的。一直催促她赶紧换上让我瞅瞅。

我妈进到屋里换好走了到客厅。

漂亮那是必须的，我妈一直都很漂亮。但是总有点别扭。我自己还说不出来哪儿别扭。

我妈说：“衣服挺好，就是有点大。”

听了这话脑子就开始嗡嗡响，紧接着就是一片空白。心跳开始加速。

我想过裙子颜色不合适，裙子款式不合适。但从来没想过大小会不合适。

人呐，20岁之前往高涨，40岁之后往里缩。我妈离异女性独自抚养我，缩的比别人快。

本以为我长大了，可以让我妈尝尝岁月静好的滋味

但是岁月却像个讨债的贼。

我妈只能，该还的还，该给的给。

她把裙子换下来之后，我脸上很镇定，但心里早已波涛汹涌。我说让店家给你改改。

我妈说不用改了。可以送给你女朋友。她已经过了穿裙子的年龄…

我最后没改那条裙子。也没有送给我女朋友。只是让它静静的躺在我妈的衣柜里。

希望我妈能把它的样子刻在脑子里。发呆的时候，能把它穿到身上。一定很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