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雨
(个人日记——吾日三省吾身。用文字记录生活,记录想法,记录成长。文责自负,原创首发。)
在我老家西北农村的大山里,很多老人都有熬罐罐茶的生活习惯。他们喝茶不是用开水泡茶叶,而是用炉火熬茶砖。
有熬罐罐茶习惯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从没见过年轻人和中年人早上起来悠闲的熬罐罐茶,吃早饭的。年轻人和中年人都是一个家庭得主要劳动力,他们都很忙,一睁眼就得起床下地,带着干粮和水罐,没时间悠闲的享受生活。即便是在冬天农闲的时候,天一亮也得下地,给牛和驴搅拌草料,收拾家里的里里外外,虽是冬天,总有适合冬天的活计要干,比如修路,盖房子。熬罐罐茶是老人的特权,小孩也跟着沾光。当然这光可不能白沾,也得付出劳动。
头天晚上,就让自己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捡好生火的柴火,引火的黄花菜秸秆,烧火的劈柴,家庭条件好的拾来半铁皮桶煤炭,或者拿几个煤球;在路子旁边也会有水缸,如果没有水缸还得让小孙子在冷水铝制烧水壶里灌满冷水;在准备一碟咸菜,咸韭菜撒上辣椒面,或者咸葱,或者是一碟酸白菜;再用塑料袋装两三个馒头,有洋芋包子再好不过了。
早上天还没亮,就从被窝里爬出来,上身穿着毛衣,下身围着被子,坐在炕头,就能够得着火炉,一般炉子都紧贴着炕沿。在伸手可够得着的地方摸过来两根黄花菜秸秆,折成一小节一小节,放进炉子中,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一节,扔到炉子中。黄花菜秸秆容易着火,很快火苗就窜上来了,这时候再加入几段劈柴,先放几根小的,再逐渐放粗壮一点的劈柴,火着起来以后,就可以将准备好的茶罐罐放进炉子里的火苗中去了。
茶罐罐都很简易,用洋铁丝拧一个陶瓷杯,或者是铁质的饮料罐,八宝粥和露露的饮料罐最合适。铁皮罐的口不全拿下来,只拿下来一半,方便将版下来的碎块砖茶放进茶罐罐里,另一半铁皮打几个孔,就成了过滤茶叶的自带茶滤嘴。茶罐罐里装上掰下来的岁茶砖块,灌半罐罐凉水,凉水不能加满,加满茶沸腾了就会将炉火激的泛起一阵灰尘,释放出臭味。
茶罐罐在炉火中欢快的歌唱,先是无声,继而低沉哼唧,接着逐渐拉高声音,直到开水翻滚,这时候反而声音平缓了。水开了,不意味着茶就煮好了,先把茶罐罐中煮开的茶倒入茶杯,汤一汤茶杯,几个人和茶就汤几个杯子,来回倒几遍,刚开始茶页还是一块一块的,茶水也是白开水的颜色,汤过茶杯,茶水的颜色就已经从白变成黄色了,这时候茶水和茶叶又被倒回茶罐罐里了,放入炉火中让它继续歌唱。炉子台面上收拾干净,生火弄得柴草,水渍,用一直用的抹布擦干净,将塑料袋里的馒头,或者包子放在炉子上,围绕着罐罐茶一圈。听罐罐茶在填了木柴的炉火中低一声高一声的歌唱,馒头在炉子上烤的散发出香味,咸菜放在炕头上,茶杯也汤好了,就等茶熬好吃早饭。
小孙子小孙女也是要喝茶吃烤馍馍的。第一馆茶稍好后,给每个人都倒一点,雨露均沾。奶奶的,小孙子的,小孙女的,有的时候,孩子小,还得给他们多来一点,这时候熬茶的爷爷也只能等第二罐了。好在炉火够旺,茶也煮开了,一罐接着一罐煮,三四个人喝也是供应的上。烤馒头片,或者靠洋芋包子,就着咸菜吃两口,再和一杯熬的发黑的罐罐茶,肚子里就有了食,浑身就暖和起来了。尤其是西北的冬天,早上起床,滴水成冰,能够趴在被窝里吃口热乎的烤馍馍,喝杯热茶,也是顶幸福的事情了。吃好后,小孩就得起床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老人也得起床,该下地就下地,该干活就干活,无论天气多么冷,无论刚才多么惬意,都得从这种幸福中走出来,开始一天的生活,无论是下地干活的体力劳动,或者是小孙子小孙女去学校学习的脑力劳动。
在西北方言中,“熬”这个字读“nao”,二声。每当干活累的很了,就会感概一句:“生活太煎熬,熬人的很。”当一个农家汉子,背着一捆粮食垛,或者拉着一车粪肥,靠在路边歇息,汗珠滚落在地上,再发出这么一声感概,这副画面我以前见过很多,但是随着离开家乡越来越久,我似乎都要忘记了,一旦想起这个画面,我都会被触动,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由心而起。
农民生活过的煎熬,就像架在火中的罐罐茶,水里火里翻滚几趟,再结实的茶砖最后都熬成了碎沫,直到最后,再也泡不出一点茶色,就只能倒进黄土里,最终零落成泥念作尘。生活这么煎熬,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承担生活的重担和铁锤捶打的呢?慢慢的我明白了,就是为了上供养老人,下育养儿女。正是他们承担了生活的重担,老人和孩子才能在沉重的生活中享受一番悠闲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