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早晨,并且足足有10斤重,所以取名晨,和沉甸甸的沉同音。英文名叫Lisa,自认为有点太大众了,总想换一个。
以前我会想,我的人生还真是应了我的名字,沉甸甸的,沉的让我喘不过气来,沉的让我筋疲力竭。我仿佛经历了一个黑夜,一个孤独漫长,无处可逃的黑夜。我仿佛身处泥沼,抽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挣扎,不然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我好累,谁能来拉我一把!我哭泣,嘶吼。但回应我的只有黑暗和沉寂。我哭过、挣扎过、歇斯底里过、放弃过。也许是害怕到了极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突然有一天,我冷静了,我告诉自己,就算爬也要爬出去。
童年的压抑让我成了安静的“乖孩子”
我们家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但哥哥在11岁那年因为先天疾病去世了。从那个时候,母亲的心就死了一半。我对哥哥的记忆并没有那么深,大部分都来自母亲的描述和家里的照片。他的皮肤很白,很滑,就像果冻一样。他从小生活不能自理,虽然看上去什么都不懂,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好像什么都懂。家里的照片里,哥哥手里抱着一只玩具狗,我站在他旁边,伸着小手,龇牙咧嘴的去抢,他只是手里抱着玩具狗,微微的皱着眉头。我以为母亲的这种痛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但直到现在每当说起他的时候,当收拾屋子,拿出压在柜子里他的小衣服的时候,看他照片的时候,站在他坟前的时候,她还是会哭的止不住泪。就算十几年过去了,她有时候还是会在梦中哭出声,然后被父亲叫醒。命运从她的心头剜走了一块肉,形成了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所以从那之后,父母就把他们加倍的爱与担忧都给了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害。我大学以前,上学几乎每天都是父亲车接车送,在高三那年,他甚至一年放下了他的生意,接送我补习功课,我在里面上课,他就坐在车里等我,直到我上完课,再开车带我回家。他们太想保护我了,不想让我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但却没有注意到,这保护的栅栏也困住了我。大学之前,我没和同学吃过一顿晚饭,没和同学旅行过一次,只和母亲旅行过一次,5个城市。我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我懂他们说的“我是为了你好”。
母亲是个坚强甚至有些强势的人,她很少掉眼泪。她唯一的泪点就是哥哥和我。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这可能是所有父母的心声,我母亲也不例外。她希望我听她的话,少走弯路。我知道在孩子不听父母话的时候,很多父母会选择批评孩子甚至大声斥责。但她不是,她沉默。不管我怎么和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直到我遵从了她认为正确的选择。小时候我只知道是妈妈在生气,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叫冷暴力。久而久之,我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一次,我忍不住大声与她争辩,她又安静了,一句话不说扭头做自己的事去了,突然她放下了手里的活,抬手扇了自己三巴掌,清脆又响亮的三巴掌。接着又是三巴掌。我瞬间大哭,忙上去拦她。她舍不得打我,但又气我不听她的。她说,是我犯贱,我是为你好,可你就是不听。我拦不住,她又打了自己几巴掌。我说,我听!我听!我听你的!你别打自己了,你打我吧。一次,两次,三次……每当我反抗或者我也不理她,换来的都是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次她说了一句话,从此永远地刻在了我心里。她说:“我恨不得用家里的菜刀抹了自己。”我再也不敢反抗了,只是顺着她。我害怕。从此,我也慢慢变成了一个不会发脾气的孩子,不哭,不闹,也不会笑。也不是不会笑,笑嘛,咧开嘴,眼睛弯弯,就笑了。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青春期过去了,我的青春期没有叛逆。
从小到大,我都是老师和长辈喜欢的女孩,经常听他们说,看这孩子多好,文文静静的。所以在老师眼里我这个安静的“好学生”考上个差不多的大学没问题,努把力的话也许还可以冲一冲重点大学。但他们不知道我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背后像背了座山。时不时的需要大口大口的喘气。我觉得有点累。有时候我看上去像在很专心的学习,但实际却总是在发呆。所以高考成绩出来,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三位数字时,虽然难过,但一点也不惊讶。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考了。我选了一个三本学校,踏上了去学校的火车。
在大学,我想早点哭尽我的泪
离开家,离开父母,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让我尝到了一点点轻松的甜。慢慢的,我好像会笑了一点。但随着这一点点喜偷偷从心里流出来的,还有往日积压的泪。
高强度的减肥成了爆发的导火索,情绪的流水冲破了那一丝缺口,酸甜苦辣都倾泻出来。从刚上大学时的精神衰弱,胃口不好,紧张焦虑。发展到了彻夜难眠。莫名其妙就泪流不止。身体也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产生了反应,吃不下饭,喝中药调理也没有好转。我时常会坐立难安,特别想在地上打滚或者挠墙。我还会双腿酸痛,一痛就是半个月。当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时,就时不时想回头看。因为我害怕身后会站了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再向我冲过来,即使我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从小到大,我会反反复复的做一个梦,有人追我,我拼命的跑啊,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有门的地方,但是那扇门永远锁不上。我好累,被折磨的筋疲力尽。
世界在我眼里是灰色的,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天还在照常进行,但我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别的女孩子爱穿衣打扮,我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服穿了又穿,只保证自己不脏不臭。有时候我就想,我不想再挣扎了,就这样吧,沉下去就沉下去吧,我累了。
我抛下一切,不管自己的情况会变好还是变坏,不管父母对我有多大期望,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不管亲戚朋友说着说那。放弃自己,也放弃一切。但出乎意料的是慢慢的我没那么难过了,就好像绝望害怕到了极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原来在乎的不在乎了,它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渐渐冷静,没什么好怕的了,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坏吗?更坏,死吗?那就什么都结束了,我不甘心,我也想像最普通的男孩女孩一样放肆的大笑一次。如果死了,就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坚持下去,一年好不了两年,两年好不了三年,三年好不了五年,五年还不行就十年,我就不信我好不了。我告诉自己只要不死,我的胜利是必然的。
暗夜作衣,我要走向黎明
那时候我一心一意只想考上研究生,因为高考时没考上理想的大学,所以梦想中的大学就像是黑色夜空中的一颗星星,远远地召唤我,让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但艰难的是,我越是在乎就越是为此心神不宁。我狠下心来,放下了自己当时最在乎考研,只把它当做次要任务。决心要清理掉挡在我面前绊脚的石头。
我不再逃避,开始学着透过一件事的表象去分析造成问题的原因并去思考解决办法。我去分析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尝试认识自己,接纳自己,接纳好的自己,也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我开始打扮自己,第一次正正经经化起了妆。我的衣服也不再仅限于黑白灰,而是五彩斑斓。我把我的床铺书桌收拾的干净整洁,不再是一团乱麻。我试着让自己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别害怕,我可以。
其实一开始我做了这些之后,我的生活和心情也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灰暗。但我依旧这么做着。因为我知道,哪怕摸索的道路不对,也只有不断向前,才能走出黑暗。一年,两年,三年,不知不觉中,我突然发现,从前那个我打造的积极乐观的我,已经变成了真的我。当我一心低头搬石头的时候,突然抬头,发现天亮了。我真的好想哭。
记得刚上大学,辅导员第一次给我们全班开会的时候就说:“你们将要开始你们新的旅程,有些同学会在这四年里完全变一个人。”我当时的第一反映是,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我。而有趣的是,脱胎换骨的人就是我。从原来的悲观,自卑,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下意识讨好别人,害怕失败害怕到不敢前进的我。变成了现在自信,乐观,不在那么在意别人目光,就算可能失败也要壮着胆子努力向前冲的我。这一场黑夜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自信的力量。这样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己都挺过来了,我更加相信自己了。生活没变,还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还是会有杂七杂八的事让我心烦意乱。但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完美,我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追求更好的自己。我的人生,终归是我自己的,我要自己做出选择,靠自己的脚向前走。
我花费了几年的时间考研,驱赶自己心中的黑暗。虽然考研失败了,但比起失败,我更觉得自己是站在了一个全新的起点上。我心中的太阳升起来了,我要开始新的旅程了。虽然之后还会有沟沟坎坎,夜晚黎明,但我不再会止步不前了。
那天清闲,我没事翻网页,突然发现了这样一篇文章,介绍一些独特的英文名字。其中一个深深地吸引住了我,Saharrah,源自于阿拉伯语,是Sahar的变体,在阿拉伯语中寓意黎明。回想起小时候,大人们总会问我: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前前后后回答过,军医(因为想治哥哥的病),画家(因为爸爸画画,我也很喜欢画画),商人(和大家一样想赚钱,哈哈)等等。但我现在想成为一个如清晨阳光一般,温暖又灿烂的人。我希望自己能有一点点力量,照亮自己,也温暖身边的人。突然我不自觉的笑了,可能我的人生还真的应了我的名字,虽然从黑暗中走来,但一定是拥抱阳光的那一个。我叫晨,我就改叫Saharr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