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到了妈妈的年龄，妈妈仍然是妈妈的守护神，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也触动心弦，妈妈，依旧力大无比。”——《请回答1988》
很多人跟我说：“你妈太善良，这辈子把自己弄得很苦。”有时候说这话时我妈也在，她总是腼腆地笑一笑。妈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出来三条皱纹，双眼皮，一笑会眯成月牙型，温暖柔和。
有时妈妈会跟我聊天，尤其外婆刚走的那两年，聊的大多数是她年轻时的事。
那个年代，妈妈家属于地主，虽然有钱，但全都被没收了，当时年纪还很小的小姐姐挖了个坑，藏了一块3cm左右的小金块，一直保留到现在。
妈妈是外婆一个人养大的。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加起来4个儿女，都是外婆抚养，生活很拮据。
作为家里的长女，从小妈妈就很独立。想要什么，她就自己去赚钱买，她卖过鸡蛋，捡过塑料瓶子，每次都是提着东西走到镇上，再攥着钱走回家。
有一回过年亲戚过来吃饭，外婆不在家，妈妈一个人忙前忙后张罗，十几块钱算来算去该如何买菜买肉，亲戚都夸她，这女娃有出息。
那年妈妈12岁。
她说，小时候像个男孩子，是那一片孩子的头儿，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是拔尖的。学习，只是生活的一个调剂品，做家务、干农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个年代的很多农村孩子好像都是这样，爸爸也是。
爸爸是她生命中的第三个丈夫。
回忆年轻时候的妈妈，总是笑得很开心，尤其说道如何带着她手底下的孩子们一起“惩恶扬善”的时候，自豪和快乐都写在脸上。
而关于第一个丈夫，也就是我两个姐姐的爸爸，她说的不多。我猜想，也许是那段时光太美好也太残忍。
从妈妈的只言片语里，我知道他很帅，妈妈一眼就相中了他。我曾经看过照片，黑白照，他穿着军装，很精神。
在小姐姐7、8岁的时候，一个夜晚，他喝了酒，在家里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下来。妈妈那时候才三十出头。
和外婆一样，她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那时候，妈妈除了白天上班，晚上还会打打小工。工厂里有一个活叫“装骨架”，计件算钱，需要把很多小电线圈组装在一个长条上，再把长条一个一个装上圆筒形状的骨架上，骨架一圈全装满才算完成一个。
每天，晚饭后妈妈就会带着眼镜，坐在窗户边“装骨架”。我小时候也帮着干过，需要手用力把一个个长条顶进骨架，再用力按进去，电线圈也要经过裁剪组装，每次我干一会就没耐心，手酸眼睛疼。妈妈却做了十几年。
小时候，我和爸爸一起住。因为小姐姐不喜欢我爸爸，妈妈又舍不得她一个人住，所以就一直陪她住在他们的那个家。每个星期爸爸会送我去见一次妈妈，住上一两个晚上。那是一个星期里最开心的日子，我想吃什么妈妈都会给我买。
小姐姐却每次都对我板着脸。
小女生爱美，爱大红色，爱偷偷涂口红，爱穿大人的高跟鞋。小姐姐有好多双高跟鞋。每次我去妈妈家，看到她的高跟鞋就想穿，妈妈宠我，只要等姐姐出门了就会偷偷拿给我穿。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姐姐回来都会发现，然后发脾气，把那些高跟鞋全部扔到门外，我吓哭了，妈妈一边劝一边哭。
若干年以后，小姐姐跟我聊天，她说那时候不是真的不喜欢我，而是害怕，怕我会抢走她的妈妈。我至少还有爸爸，而她，只有妈妈。
我小学六年级，小姐姐出嫁了，妈妈便搬来跟我和爸爸一起住。带过来的行李里，有一个大塑料袋放着之前“装骨架”剩下的没用的零件。她说，有感情了。
那段时光真快乐。有一回睡觉，我不知梦到什么笑醒了。起床后，妈妈问我，晚上梦到什么了，笑得我跟你爸都听见了。
我不知道笑得什么，可能是自此我身边就有爸爸妈妈了吧，反正就是觉得开心。
我也以为我们能这么生活下去。到头来却发现，幸福总是岌岌可危。
初三那年，发生了很多事。爸爸妈妈先后出了交通事故，留下了后遗症。爸爸自打那次事故之后，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先是腰间盘突出，后来渐渐不会站立，失去平衡。
妈妈又一次撑起了一个家。
我家有5、6亩田，原本是爸爸妈妈一起劳作，现在这些重担全压在了妈妈一人的身上。有些农活需要男人做，但妈妈为了省点钱，总是自己来。村上人都夸妈妈力气大，像个男人。我心疼，劝她花点钱让别人做，别累垮了自己。但妈妈总说她年轻的时候，力气多大多大，这点活不算什么。
妈妈要强。田里的农活干的不输村上任何一家。她很自豪。
但是每次爸爸的摔倒，却会把她吓得失魂落魄。
爸爸刚生病的几年，不服输，总是想站起来帮妈妈干点农活。可是因为失衡，他总摔倒。就像把“不”去掉的“不倒翁”。
有一次爸爸想爬到楼上去，结果却在下楼的时候摔了下来。听到响声，在厨房的妈妈赶紧跑过来，看到爸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妈愣了好一会。
后来，她跟我说，小姐姐的爸爸，也是这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年中，爸爸总有几次因为骨折住院。住院的日子，成了妈妈最忙碌的时候，医院家里两头跑，还要为病床上的爸爸担心。
爸爸重，摔倒了，或是躺在床上，妈妈需要很大的力气把他抱起来。我在家的时候，能帮着妈妈一起搀扶，但大多数时候，全靠妈妈一个人，撑下来。
就这样，一年一年，我们三个人都过来了。虽然爸爸病情重了，妈妈头发花白瘦了，但至少我们三个还在一起，而我也终于毕业工作了。
现在，妈妈还在继续干农活，养鸡鸭，养兔子。鸡鸭生了蛋，给我、爸爸，还有小姐姐的女儿吃，兔子养肥了卖钱补贴家用。
我周末回家，走的时候，妈妈会开着电瓶车送我，一直陪着等到公交来了才走。有几次，我劝她回去吧，不需要陪我，她却默默地把车开到对面，继续陪着。
妈妈说，她有三个女儿，爸爸是她的儿子。
妈妈说，她还要继续做农活。
今年，我22岁，爸爸73岁，妈妈64岁。
我们一家还在一起。
我的妈妈，依旧力大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