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的热浪扑面而来让我窒息,烈日炙烤下的水温不断升高,浸泡在水里的身体发烫着,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入海之途显得无比漫长。
也不知游了多久,平静的水面突然刮起风来,黄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泥沙夹杂着树叶和乱石在水中翻滚,前方视野一片混沌,我必须用更大的力气,才可以保持身体在湍急的水流中的平衡。就在我快耗尽气力时,雨停了,我闻到水中咸咸的味道。脑海中闪过一丝希望,我激动地跃出水面,看到远处金色的云层下的微光与海面交接,一望无际,广阔无边。
大海!我大口喘着气,向大海奋力游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河海交汇处明晃晃的一片,一大群鱼从各处汇聚在此。他们想必是我的同类,有着和我一样的银灰色鳞片,一样的细长身躯,一样的精疲力竭。当我兴奋地说我终于抵达目的地时,他们告诉我,大海并不是终点。
无论如何,我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平静而美好的时光。每一天早晨,日出骄阳透过海水折射海里,我在波光粼粼的幻境中醒来。我不再孤独,和同伴们成群结队,在绮丽多彩的海底世界遨游探险。海底虽然偶尔也需要躲避危险,但危险更像是生活的一种调剂。
一晃三年时间过去了。我的脑袋微微发绿,躯干变长,体色由银灰色出现了粉红色,上颚下颚长出弯钩的形状。我比以前更强壮了,只需轻轻地摆尾,就能在海水中自由闪躲与沉浮。
可能是离开家太久,近来思乡愈发浓烈。
时间步入10月,冬季的海水越发冰凉。午后,鱼群队长告知,从今天开始可以停止进食和饮水了,我们即将启程回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但领队叮嘱我们,洄游路途将比入海之行更为凶险,至少要经历数月,才能回到家乡完成繁衍,洄游之途也是生命的最后阶段。即使听闻如此,这晚我仍然因兴奋过度而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队伍集结完毕,鱼群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路上,我们经历峡湾河道,遭遇天敌袭击,幸运的是我都顺利躲过。但我的同伴越来越少,有的因为大意已遭遇不测,有的和我分道扬镳回去了自己的故乡,有的不适应变化的水温和湍急的水流被队伍抛弃。我几乎不休息,决意趁着这股劲早日回到故乡。
这天夜晚,我到了洄游的一个大江口,这里黑压压地早已聚集好多鱼。不远处树影被黑夜吞噬,江流边缘地带的鱼大片地死去,有的卡在木头里,石缝间,有的翻了白肚皮沉在水底,空气中弥漫死尸的臭味,周遭一片死寂,恐惧向我袭来。我深知这是江水退潮导致的惨状,但这里是江水与海水将要交融之地,正是逆流而上的关键之处。我静静地躲在鱼群中,等待明天涨潮时一鼓作气完成翻越。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鱼群开始涌动起来。我穿过拥挤的鱼群,在一个瀑布的落差前停下,等待涨潮的时机。
此刻,前方三四米处,一只大棕熊正带着三两只小棕熊正在江口张望,头顶还有时而俯身飞猎我们的老鹰。大棕熊的熊掌大力地搅动着水流,鱼群有的已经晕眩,有的飞出水面时被熊拍死。眼见水流马上就要把我推向熊掌,我用尽全力一跃而上,我看到自己的身体与熊擦身而过,在鹰的余光中落入水中,激起了美丽的水花。
世界在水花的映衬中渐渐显现出少时熟悉的模样,我终于回到了家乡。
可我没时间停下,我必须用最后的一口气完成我的使命。可能是因为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我的尾巴已无法摇摆,背鳍和胸鳍应该也折损了,我只能艰难摆动身体,用腹鳍向前,凭借记忆在一处儿时经常玩耍的安全地带产下卵。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我任由水波把我沉浮,我眯着眼,仰着看着天,身体好像被掏空,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我正在虚弱地死去。
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年少懵懂时,多么无知无畏啊。不知艰险,不曾止步,日日夜夜向着大海不知疲倦地奔去,在恶人鱼钩下死里逃生,在熊鹰的围猎中拼死一搏,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可这一切多么奇妙啊!小时候的梦想成了真,五彩斑斓的大海还有多少未知的美?一路笑着跳着一起出发的伙伴们,不知道是否顺利回了家?那个曾经在我奄奄一息时救我一命的小男孩,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记得我?唔。经历了这么多,现在我还活着呀,鱼生无憾了。
太阳发出的道道亮光,明亮得要把世界撕裂,光芒褪去侧身鱼鳍下的最后一丝银灰色,通体血红,竟在水中汹汹燃烧。
后记
红鲑鱼,生于淡水江河,1岁离开家乡去大海,大部分时光在海洋度过,成年后洄游产卵,95%鲑鱼将在这个路途中死去。鲑鱼的一生就是不平静的,是迁徙远游的一生,上万公里的跋涉只为回到原点,在他们的观念里,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循环,他们称之为生生不息。
回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