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起床的时候,江城三月的雨还没有停,平日里整饬的街道上总会有雨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洗出来的烟头和纸巾,汽车替代了公鸡,在城市的清晨打鸣,堵车的时候格外高亢。张三拉开窗帘,拿擦完脸的毛巾顺手擦了一把窗户,雨小了一些,打开窗户,张三猛吸了一口难得的干净空气,心里无比的幸福,江城的空气在时隔两年零三天,终于有了燕子的气息,清凉而忧郁。
有时候,电影里的故事在现实中发生,像经历事故以后心有余悸。
燕子和张三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张三留在江城大学做助教,燕子考验去了厦门,又交换生去了澳洲,如今总算回来了。大学那会儿,燕子是外语系系花,所以连带男友张三成了半个风云人物。
江城大学以江城冠名,但实际上是江城一所三流的一本院校,年复一年不知轻重的年青人,因为这名字报考志愿这学校,而张三以他的分数实力调剂进了两江大哲学系,这年头搞哲学的都已经进了隔壁第八医院,第八医院全称江城第八人民医院精神病院。燕子和张三第一次见,也是因为第八医院。2012年9月11日上午7点40分,张三从红孩儿网吧出来,嘴里的"南京"点起来,穿过50米江大和第八医院的巷子,就可以从矮墙翻到医学院的实验室,解剖部这边基本没人敢来,只是张三是哲学系,还是大二的老司机,万一从地府出来个王朝马汉,张三一张嘴都能忽悠回去。巷子不长,快到了巷口,一个人影突然撞了进来,那是张三生命里最不能解释的定理。张三惊魂未定,又冲进来一个人,张三一看这人就明白了。江大右边紧挨着第八医院,也算邻居,这里面有个病人,前几年得了间接并发型食色精神病,平日正常,但凡看见黄颜色就发病,清醒的时候隔三差五变着法逃出去,只要到了十字路口,见着黄灯就疯了。张三看了摔在地上的姑娘,吐掉嘴里的烟就冲了上去。这姑娘也反应过来,赶紧喊人过来帮忙,给这病人送回了第八医院。折腾完了张三才来得及看这姑娘,黑着眼圈问,你没事吧。姑娘脚崴了,跟着走了两步说,我没事。张三听了脑门也黑了,把她手边的行李箱夺过来,说,你是新生吧,我叫张三,大二的。姑娘跟在后面,说,我叫燕子。话音落地,前面的张三也摔倒在地。张三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军训期间,燕子每天都过来看望,一来二去,名不见经传的张三成了江大半个风云人物。
我们每天都遇见人,会有不同时期的朋友,仔细想想已经记不起来当时见面的情形,但是你的生命里,有些人或者某个人却不一样,比如亚当遇见夏娃,比如鸡蛋遇上番茄,比如张三遇见燕子。
两年零三天,燕子回到了江城。
张三出了门,江城的另一头是清江机场,燕子会在天空飞下来,风雨无阻。张三找教授借了车子,出江大遛弯上了三环,早上八点半就到了机场,结果飞机晚点,下午三点才到。张三坐在接机厅睡的正好,感觉有人在喊,张三,张三。睁开眼,燕子已经在眼前了。
怎样才可以恰到好处的表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这是张三两年思考的最多的问题,尽管它一点也不哲学。最后,张三抓抓头发,说了句,回来了。
燕子说,走吧。
张三赶紧接了行李箱跟了上去,闻着空气里多了燕子的味道,心想,燕子换了洗发水。
上了车,燕子说,我们先去江阁酒店,我订了房间。张三想说回家吧,出口却成了,好的,燕子!
燕子说,把你手机给我。
张三腾出手把手机递给燕子,说,怎么,还要审查啊。
燕子说,我改名字了,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张三立马严肃脸,说,车是人杨教授的,不是,有话好说,你好好的怎么改名字?
燕子说,想换。一面把手机塞进来张三口袋,就闭上了眼睛。
反正你都是我的燕子,张三嘟囔一句,一脚油门进了高速。雨水淅淅沥沥,巨大的飞机在车窗外面,沉重缺坚定的起飞。张三把音响关小,隐隐约约的,有人在唱,让我让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
回到江大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下课的学生从栋楼里出来,三三两两撑着伞,留着胡渣的男生,在屋檐下点一根香烟,在即将抽完烟的时候冲出去。
张三撑着一把三人伞,逆着人流的方向走。燕子停下来,她牵起张三的手,看着张三,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四年以前,在这个位置,下着雨的傍晚,也是这样的场景,她这般说,张三,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张三感到无比的幸福,说,好的,燕子。
吃罢饭雨也停了,两人牵着手走到操场。考研那会儿,燕子压力大,张三天天晚上陪燕子在这儿跑步。燕子说,我们来跑步吧。说完就跑起来,张三笑笑就跑上去,诺基亚掉了出来,但上面的吊坠却不见了。张三追上燕子,问,燕子,你拿了我吊坠?
燕子喘口气,说,嗯。
跑了十圈,两人的鞋子全湿了。终于停下来,燕子说,张三,我要回酒店了,你不用送我,我给你发消息。
张三看着燕子,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仅仅是一阿秒。
好的,燕子。
张三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掏出"南京",手抖了半晌才点上,抽了半支烟,手机来了短信,显示姓名是燕飞。张三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点开了短信。
"张三,我要分手。"
"张三,对不起。"
"张三,保重。"
张三看见燕子手机上没有另一半的吊饰,张三看见燕子在奔跑的时候眼泪滴在暗红的塑胶跑道,张三知道燕子终究是要离开的。
张三想起2012年9月11日上午7点40分的那个巷口被吐在地上的香烟,它在巷口明亮的阳光下升起缥缈的烟雾,笼罩着江城经久不散。巷子里有一个疯子,有十九岁的张三和他的燕子。
我们有过深刻的怨憎,有寡淡的相处,有分离两地的身心,在日夜交汇的时候看不到你,这些经历都是我们的爱情,兜兜转转,只是最后希望是你,有一盏灯和一杯热汤。
三月的江城又下起雨,雨滴在张三的脸上,他想点一根烟,没打着火让他放声大哭。
张三回了短信,好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