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篾匠 胡99 2017-04-06
清明前夕到耿家庄——耿彪的故居,本是去愐怀革命先辈的,不料到时已是下午四点半,谢绝参观了。无奈,正想打道回府时,故居边的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吸引了我。
此时正是竹笋出土的时节。它们经不住春色的诱惑,纷纷掀开那温暖的被子,含羞的伸出头观赏春天的美景来了。有的出土不久,还严严实实地裸着褐色的冬装;有的已脱掉了大部分外衣,露出绿色的身躯,正在穿越竹林,想看更远处的风景。
我在这楠竹与竹笋间久久徘徊,舍不得离去。因为我父亲生前是篾匠,他一生与这楠竹有不懈之缘,他每天握着楠竹的手,抚摸着它的肌肤,和楠竹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清明时节,我走在这竹林里,总不让我想起已仙去十一年的父亲?
我父亲六兄弟,还有一个妹,包括父母一家是九口人,解放前,是上无一片瓦,下无一寸地。父亲和兄弟做的做长工,挑的挑脚炭,为了家里少一张嘴吃饭,在我父亲十岁时,爷爷奶奶就安排他去学篾匠。
记得父亲多次和我讲过,那时学徒是非常的不容易的,在学徒的三年里师傅对徒弟的要求是比父亲对儿子的要求要严格得多。长期住在师傅家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为师傅干农活,干完农活回来又得向师傅师娘请安,备好洗刷用品,然后挑着工具跟随师傅上门编织竹器。在别人家里干活,作徒弟的连话都不敢说的,吃饭时,徒弟要将饭和筷子恭恭敬敬送到师傳手里,自己吃饭夹菜要看着师傅的眼色。收工回来又得为师娘干家务活,服侍师傅休息后,自己才能上床休息。
因父亲从小忠厚老实,脑子又不笨,还吃得苦中苦,博得了师傳的欢心,师傅倾其所教,三年下午,父亲得到了师傳的真传,方园几公里,父亲的篾工技术是首屈一指的。
父亲做出来的篾具既结实,又漂亮,他的产品从未标过名字,但熟知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父亲做的。他作好的箩、筐、箕等,都要站上去跳几跳,一是检验是否结实,二是为了整形使之美观。
每年请父亲上门作篾具的有一两百家,都是要预先排队怕,农户就是等也不愿去叫别人做的,不仅是因为父亲手艺好,也是因为父亲人品好,有艺德。
父亲讲得最多的是解放以前的篾工生涯。他为不少大户人家干过活,虽则大户人家生活招待相对好些,又能现付工钱,但他每次去都不是太心甘情愿,因大户人家瞧不起手工匠人,吃饭不能入他们的席,把匠人当猫狗一样摆点食在另一个地方,全失人的尊严。碰到这样的大户,父亲干活自然也就没那么卖力,求过得去就行了,按点收工,今天做不完,还有明天哩。越是那些贫寒的人家,父亲越是同情,理解别人的难处,父亲总是这样想的:人家请个匠人不容易啊。不管是吃红薯也好,野菜也好,父亲总是与之同甘共苦。上工总是提前的去,只想为这样的家庭多干点活,本是一天半的活,父亲晚上加班也要为其干完。他说有次在秦仑,主人把仅有的一抓米放在一大锅红薯里混煮着,吃饭时,主人把粘在红薯上的饭一粒粒括下,想给我父亲吃,父亲说,这一碗饭我怎么吃得下?父亲接过这饭,又倒回了红薯堆里,硬是和大家分享着这一碗饭。当天他为主人干完活已是晚上十点钟了。借着月光一个人走在密林的山道上,半路上一只老虎横卧在路上,把父亲吓得汗流颊背,气也不敢出,轻轻的躲到树丛里,等待虎醒离去。还有一次,在一家既苦又不讲卫生的人家,用煮猪食的锅子煮出了黑乎乎的饭,父亲也二话没讲,眯着眼睛吃了。
解放后我见父亲做篾货印象最深的是,为《红灯记》做道具——李玉和提着的那盏灯。父亲为此,特意跑到火车站看那灯的形状。那晚他在床上翻来复去思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完成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也许这是他一生最认真,最细致的一件活,因为他对党,对新中国有太深刻的感情。
父亲与竹子打了一辈子交道,他深深的爱着竹子,临终前仍恋恋不舍的望着窗外的楠竹。
他的一生制造过千千万万的产品,不知让人们筑过多少水库塘坝,输送过多少肥料,产出过多少粮食,担过多少煤炭,发过多少热和光……。
父亲学篾匠的初衷是为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让兄弟多吃上一口饭。没想到后来又为他的儿女省下了一碗碗饭;没想到还为社会作出了这样大的贡献。儿告诉您吧:您在九泉之下应为自己的一生感到欣慰。
同伴们返程的呼唤,惊醒了我回忆父亲的梦,我仍仿佛觉得父亲一边抚摸着竹子,一边向我挥着手说:儿你先走吧!为父还要织箢箕,让人们去挑‘’中国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