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洗过番芋、供给我们饮用水的小河,灌溉水田、夏季里天天游泳的小河,时而烟雨蒙蒙时而明眸善睐的小河,也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老去,不然,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明丽轻快,而变得如此浑浊凝重?不然,为何静静的河水像一个被强行唤醒的戛然而止的梦,所有的情节一齐停下来了,凝滞不动,而一些废弃的塑料和木片却飘浮其上?
河水洗过的番芋,凹陷处残留的泥土,要用板刷刷去,然后装入篮篰,可以刨番芋丝了。各家在门口的蛎灰坦上摆出簟箩,在上面横置一张番芋刨。左手握住一头,另一头抵住簟箩内里,保持番芋刨处于固定状态,而右手拿一个番芋,在孔状的刨上用力往前推,一条条番芋丝就掉下来,正好掉在簟箩里。小孩子把番芋递到大人的手里,大人在刨番芋,一边递一边刨,如此循环往复,番芋丝纷纷洒落,不一会儿,就得到满满的一筐番芋丝了。
刚刚刨下的番芋丝充满水份,仍然不能立即储存,须晒干晾干。把番芋丝均匀地摆在长方形番芋丝篱上,而后以头顶住番芋丝篱的中心点,两手上举分开,抓住篱的两侧,走到田埂上,放在预先搭好的架子。架子横跨田埂,一边高一边底,一面面番芋丝篱就整齐地倾斜地放在上面。白天,冬日的太阳来晒它,夜晚,呼啸的北方来吹它,干风天,一天一夜下来,番芋丝的水份基本蒸发完毕,成了番芋丝干,两指轻轻一捏,就断,一搓,就粉碎。此时,就可以进入储存阶段了。
有番芋吃的时候,轻易不去动用番芋丝。番芋吃光了,才会去吃番芋丝。单门的番芋丝煮起来吃,是不好吃的,若是发霉的或遭受虫咬的,又黑又苦,味同嚼蜡,更是难以下咽了。因此,一般情况下,总是要与白米饭拌起来吃。正月十五以后,家里的大米已经不多,须节省,父亲打开密封的箩筐,取出番芋丝干,母亲把它放到铁锅里煮。铁锅里面,左边是大米,右边是番芋丝,中间隔开。饭熟了,打开锅盖,左侧白米糜的香气扑鼻而来,右侧的番芋丝黑黑的,一锅饭,黑白分明。母亲用瓢锹把两者混合起来,在锅里反复地篦,很粘稠的,分不清米饭与番芋丝,然后打起来放在碗里,我们开始吃饭。家里最小的孩子,可以吃白米糜,不让他吃番芋丝。而父亲母亲自己,往往吃番芋丝,一碗黑黑的全是番芋丝,没有一粒白米糜。他们经常这样吃,吃得很香甜,而且又不要多少菜,一碗就吃光了。我也学着吃,发现番芋丝很苦,很难吞下去,当时觉得很奇怪,问了志平、阿里几位小伙伴,他们说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很喜欢吃番芋丝。阿里说,番芋丝这么难吃,为什么他们这么喜欢吃呢?是啊,我们几个都不太明白。
后来,生活改善了,不再吃番芋丝了,父母也不再吃了,各家父母都不再吃了,而我们也已经长大成人,回想起那个时代,味觉里有时候会涌现出番芋丝的色与香与味,也明白了各家父母喜欢吃番芋丝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