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学来南京寻梦,就住板桥附近。三五好友聚在一起,重温当年的模样。
人生就像泡沫,用嘴一吹,他们就从同一个容器里随风飘落,最终都散落在不远不近的江湖。每一个泡沫,在触地的一瞬间,破碎成一朵水花。
我们都曾经被放在同一个容器里,一间教室,塞满了七十多人。时而嘈杂,时而安静。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他们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里,等待一个答案。仿佛这是一场被人精心设计的化学实验,这容器里的纯真少年在预设的时间,被全部腾空,漫无目的地洒落人间。
高中毕业,这场聚会的三五好友都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们被时间裹挟着,手足无措,被肩膀和眼神撞击着前行,从一个历程到另一个历程。
如果你害怕一种眼神,那他就会撞击心灵的深处,从此留下永不磨灭的灼痕,即使时间久远,你还能记得。
令人奇怪的是,你怀念一种眼神,依然是因为他撞击了心灵深处,同样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灼痕,历久弥新。
饭局从六点开始,此时的夕阳已经开始落下,剩下一丝透过窗。房间的温度刚好,气氛也逐渐在回忆的烘托中热烈起来。小酒杯映着落日,告知这群人,人生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
不妨试想一下,一颗飘散在空中的泡沫,他的飞行轨迹取会决于两个方面,也就是这颗泡沫的重量和风力的影响。一个是自身,一个是环境。一个是客,一个是主。这反映到饭局中,就是组局者和应局者。
组局者怀揣着一个梦而来,他揪着我问一封信的故事,似乎急迫的想知道这到底是恶作剧还是曾经朦胧的诗。
我倒是记得自己读过不少信。毕竟命好,前后左右都是班花,靠着读各类情书把语文水平提高了一个档次。我也是很感性的人,读到感人肺腑的故事,会当场洒泪。这毛病至今改不了。
板桥附近,古往今来,太多饭局的故事。那些洒泪当场的人,终究各奔东西。如泡沫一般,悄寂无声的陨灭,泛起几滴水花,不知几人见到。
五百年前一个叫做余怀的人,就曾留宿这板桥附近。他的同学里,有孙临、朴庵、雪苑和密之等人。秦淮水波荡漾,南曲声声旎丽。余怀把这些同学年少轻狂的故事编辑成书,取名《板桥杂记》。故事的主角们都是一代才子佳人,其中最让人感动的是孙临和葛嫩的故事。余怀用最简短的描写,让一见钟情一览无余,如果重新演绎当时的场景,就是一幅唯美的电影镜头:
年轻的书生轻轻用折扇拨开门帘,缓步进屋,镜头跟谁眼光从门帘向屋里移动,最终定格在梳妆台前,葛嫩侧对镜头,双手纤细,骨感如玉,正拨弄委地长发,镜头从侧面转到正面,余怀用“双腕如藕,面色微黄”来形容这美人的细节。葛嫩一开始并没有正眼看一下孙临,而是继续整理长发,说了声“请坐”,当孙临坐下,这才转身给他来了一个眼神。都是平常话语,确让孙临不可自拔,“此温柔乡矣,吾老是乡矣”。
如果故事仅仅只有板桥杂记里记载的一见钟情,那不足以表达情感上的复杂和人性的多变。葛嫩拖到地上的长发,不代表她性格就此温柔,就好比不当众说荤段子的女生,就不是段子高手。葛嫩平时喜欢骑马射箭,是游侠一般的女子,所以余怀说她面色微黄。一般的文弱书生,自然葛嫩是看不上眼的。而葛嫩一个眼神,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心里有没有了。孙临也和美丽动人的故事一样,最终成为一名将军,这一对才子佳人,最终一同征战沙场。
如果故事到这一步,仍然觉得不够离奇,缺少了家庭的苟且,一地鸡毛的琐事,也没有思想上的挣扎,情感的一时迷离,这就不够传奇。实际上孙临取了密之的妹妹,这小两口来自同一个县城,两家门当户对,二人两小无猜。妹夫和大舅哥是同学,而且来南京后一起逛青楼喝花酒,翻墙偷窥。一起看书,一起滚床单,思想开放莫过于此。
孙临和正妻养有一儿一女,城破之时,孙临让正妻带着子女化妆潜逃,而他和葛嫩披上战袍赴死。他们的故事比电影还曲折感人,有两小无猜的童年美好,有才子佳人的一见钟情,有家国情仇的别离,还有共赴黄泉的执手。只是即使在他们那个年代,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完整的,又不是完整的。
他的那些好友们,命运结局各有不同。朴庵归隐山林,不问世事,雪苑为事为情所困,撩到暮年,密之穷尽一生也要拿鸡蛋碰石头,最终死于惶恐滩头。
这些人性格不同,选择不同,细究他们的故事都能让人落泪。而对于今日,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在板桥举起酒杯,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些泡沫,或许曾经的一刹那,泛起其他人的影子。就在泡沫的表面,可以看到一刹那的眼神,瞬即破灭。
最后,酒席散场,老同学意犹未尽,因为他想要的答案并没有揭开谜底。回到板桥住所,打了电话给西安的另一个老同学。从笔迹聊到书桌,直把老同学问得一脸懵逼。有一点是看出来了,这酒还是没有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