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这座山,看到是蓊蓊郁郁的树林,有一条公路,环着山腰,贯入山的那一边,路头隐没于茂密林草中。
沿着山脉有一条小路,走下去,越过一座山,那一面,则是成片的稻田,山区的田,是环着山腰,一环挨着一环,层层向下延伸。
有几处搭建着正方形的小木棚子,挨着田角,屋子一半圈着牛马,一半是吃饭歇息的去处。几世几代,人们就在这片庄稼地上躬耕种作,踩着晨光而去,披满一身晚霞归来。
这个地方,曾是孩童时代里最美的风景。
春光乍泄,万物复苏,溪水潺潺,春耕与翻种,听见牛的吼,人的闹,人们忙成一片。
夏日炎炎,田间却是风暖气清,秧苗齐刷刷地绿,蛙也唱,虫也鸣。
秋高气爽,正是丰收时节,当踏着月光归来,洒满一身稻米香。
冬日暖阳,千山沉寂,枫林如火,叶舞如蝶,越有飞鸟鸣叫,越显山林寂静,处处生幽。
这片庄稼地,有那么几年未去了,此次去看果树,看到满山田地荒芜,木屋破败,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莫名的失落。
曾几何时,我在山的这边,每每日落云开,霞光漫天,晚虫唱,夜蛙鸣之时,盯着对面那座很高的山,憧憬着山那一边的样子,那是一种多么渴望的向往。
不仅是向往对面那座山,还有这座山的另一头,凡是不曾去过的地方,仅把它望在眼里,心里就充满了欲望。我曾幻想着,会有那么一条小小的路,穿过去,走上山顶最高的地方,俯瞰着山下的万物,那么,就应该会看到山的那一边,坐落着几许人家,或是一个大的村庄,正是黄昏时候,炊烟袅袅,孩童相戏,倘若那时有点文化,定会想到陶先生所写的那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了吧。
然则七八岁的光景,能想到的,就是那么一个小村子。我曾问老人说那边是不是还有人家,还有村子,还有很多很多人,我还问,他们住在山的那一边,会不会也想来到山的这一边?
老人哪有心思回答这些无厘头的问题,只顾弄好活儿,关了木屋的门,喂了那头哞哞叫着的老牛,催着我说,走,太阳一落到山里去,天就黑了,得要快些走……
几乎每次天黑前我都要被赶着回家,蛙声渐远,霞光渐淡,夜风一阵一阵爬上来,那一瞬的温凉,甚是惬意,一下便消去了夏日的酷热。
那些时候,是向往着山的那一边,想看得更多,更远,更辽阔,山的景,树的密,云的白,天的蓝,在记忆里堆叠,却仿佛,在梦里,早已亲身去见过。
长大以后,这里的人们,已慢慢地从山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甚至更远,到外面的世界去,不在局限于这片小小的天地。
那片庄稼地逐渐地荒芜了,通向田间的小路,曾布满了牛马的踢印,如今却是荒草萋萋,满目苍夷。
此次前去看果树,那座几乎荒废的小木屋,沉睡在荒草丛里,守着那块田,任果树的向四周扩展,枝叶葱茏繁茂,将它紧紧环抱。
打开布满锈迹的锁,听见木门的呻吟,恍如多年以前来这里,放好酒和饭,坐在树下听风吟,看稻花开满一片田。
然已不是,已经太久没有得到肥料的果树,结出的果子又小又硬还酸涩,终于失望,明白到这已隔了一段时光。
我们从山的这一边,走到了那一边,那些年幼时的期许终于得到了满足,然而,我们到了另一个新天地,听惯喧嚣,倒却念起这一边的宁静与温暖了。
人是必定要走出去的,但终得回来,愿有一天,人老心倦,它们仍在这里,山仍是山,树仍是树,人情依旧暖,不老不死,等着恋乡的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