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有尿
后来,当我孑然一身看尽沿途风景,历尽困顿哀思无人分享时,才恍然明白很多东西可遇不可求,有些东西原来只能拥有一次。生命中,总有些人来去如风却又浓烈如酒。一饮如梦,梦醒之后再无处寻觅。
- 相遇 -
“老板,这对扣子怎么卖。” 阳光撩人的午后,我在你的店里与你相遇。
“姑娘可是喜欢这扣子?不喜欢多少钱都不买的。”
一个身穿青白色旗袍的女子,肌白如雪,勾着嘴角笑,橘色的唇红随着笑意越发动人。长至脚踝的旗袍边缘有黛蓝色的滚边,腰间蔓延着一朵青色花样,含苞待放,走起路来更显得摇曳生姿。
“喜欢。它很别致。”
“嗯?别致在哪呢。”老板娘声音细暖,眉间有淡淡的熟谙世事的感觉。
“这两枚对称的白色祥云状盘扣,颜色清淡却不失气质。我最喜欢云尾细窄微微上翘,丝锦的质地里隐约有绿色的抽丝,呈微卷状,别样精致。”
“姑娘好见地,此扣叫云锦,陈云锦。”
“为何还有名有姓呢?”
“因为这些扣子都是我自己做的。”老板笑得更加灿烂,裙角繁复的花绽放得无比美丽。
那是我与青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后来她总说我是第一个能看懂看透她的一切的人。我常想,我们的缘分一定是命定的,当我见她的第一眼,就不可抗拒地想要靠近她。那些扣子便是她的全部。
- 知己 -
接下来的日子她与我细细说来她的每对扣子的故事,她们都有一个有故事的名字:绿色抛丝的鱼扣叫陈鱼黔,黑色釉金的菱角扣叫陈谨玄,还有她亲自设计烧制的白釉瓷扣,在阳光下隐约透着光芒,表面有蓝色雕花,取名陈瓷香...
她指着一枚单扣,像玉一样的质地,透明的盘扣里飘着鹅黄色的棉絮,末尾却有一处缺口,愤愤地说:它叫裂帛,一件失败品。但我看得出来她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意。后来才知道,这枚扣子是做给她挚爱的人。
陈青河是个看似简单却又耐人寻味的女子。眉眼姣好,唇红齿白,美得令人难忘是她留给旁人最初的印象,站在她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显得暗淡无光。我们一起做扣子,一起设计烧制,编制花纹,总是不约而同地契合,没有任何矛盾。
她说,我们是知己,这样的感情大过相守的痴缠,也大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看着她笑,我喜欢这个女子,她美丽,她独特,她执拗的模样更是令人动容。她总说,就是你总能看清我说故事时的心情,所以认定你最懂我。可惜我们没有衍生过多的情节,只守住了一个冬天的距离,冰消雪融时,她也随之消弭。
- 温池 -
“厚厚的积雪覆盖城墙,消融不去,北京的冬天真是冷极了,连咖啡也冷却的迅速,来不及品尝。” 你在日记里写到,觉得温暖不够,冬天太冷,这是你遇见温池之前的北京。
“我知道是他,当他对我笑的时候。我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拿下他,他将替我融化每个冬天的积雪。” 你那么温柔,远山黛温挚如灯,你笑的模样犹似一泓清泉,让人一眼望尽,招架不住。你们在一起,相爱相知,像是安排好了的情节,合理而笃定。
你说你从未如此开心,你们为彼此做着各种牺牲,甚至为爱冲动。我从你的描绘里知道了这样一个男人,他极简单,干净的眉眼,留着老实的平头。听着你说他的好,我从不怀疑他对你的爱,但每每你问及他为何要离开的时候,我也将将哑然,我只是一个看客,又怎会知道他的不知所踪是何原因,连你也无从得知,何况是我呢。
温池来了,你用两年的时光与他相爱,温池走了,你用四年的时光与予想念。却也活的不动声色,乐在其中。你问我,“未宁,我是不是不爱他了?为何他不在了竟也过得如鱼得水,尽管不论开心寂寞,这里都空空的,也不痛,就是空空的而已。” 你将手心放在胸口,吃吃的说。
“既然有爱,何不去找回来?”那个夜晚,雪已经停了,我们同榻而眠,我对你说了一句至今后悔不已的话。
“未宁,我就知道你懂我。允其实我未尝没有想过,可是我犯不着那般卑微。他爱我,必然会回来的。”
我侧过身子看你,看到你眼睛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我知道你说的是负气话:“你愿意的,你愿意为他卑微,我知道。”我闭上眼睛,握着你的手,心里却是满足,我有青河这样的知己,又常伴身边真的很幸运,温池都未尝有我这样的福气。可谁想的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执她的手。
- 分别 -
次日,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停了。
你留下只言片语,踏上寻找温池的旅途。你说,“再见未宁,我去寻找我的爱人,没有温池的四年里,第一次迈出脚步,未宁,给我力量。” 握着你的信,眼前满是你温软的眉眼,一起做工艺时拟心无旁骛的表情,橘色的唇红,以及无从描述的美丽旗袍。
此后,我看着你的店,继续你的生意,每个月固定收到你的来信,有时候短短一句问候,有时长达几页的不安,我知道你仍然过得不差,我来不及告诉你,其实你爱自己胜过爱温池。偶尔回信给你,附上一枚亲手做的扣子,或是不再蹩脚的旗袍,那些都是你教与我的。言语不多,尽量不让你牵挂。
一年后我再未收到你的来信,北京又开始下起雪来,这里关于你的气息消散殆尽。银行卡里的钱一分未动,我照往常给你打钱,却不见你花,我开始想你,想去找你。不安,想念,一直不眠不休地逐渐沸腾。
- 再见 -
直到某个深夜,你打来电话,分别后的第一次通话, 你一开口我便流下眼泪,仿佛回到曾今你手把手教我做工艺的日子,那时你的气息就在我的身后,带着淡淡的清香。你说你找到温池了,他对你的爱一分不减,他还是那么好,温柔耿直,似乎能融化城墙上的积雪,你说你的咖啡不再凉了,你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听着你说的美好,却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在哽咽,却不知道是为何,我以为你是想我。我在电话里哭了许久,你只静静听着,末了,你告诉我,“爱人没了可以再找,知己一辈子只有一个,未宁,你的扣子已经做得比我好了,我能遇见你,能被你惦记着真好。裂帛我带走了,剩下的一切都给你,不要想我,我不想你像以前的我那样以想念谁来度日。”
此后再无你的消息,我不愿打扰你,希望彼此过得好。生活便是如此,给你伤痛困顿,给你风景如画,时间推进,不在的东西便逐渐模糊。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有些感情早已融入血肉,长成生命的印记。
青河走后第二年,我收到了她的包裹,一封信和一本日记本,以及信里掉出来的裂帛。
“未宁,六年了,从未发现自己这样脆弱,我无法忍受自己不顾温池,在这个世界上独活,对不起未宁,我骗了你,也骗了自己,温池死了,他爱我,不愿让我看着满身疾病的他逐渐在病床上失去生气,所以离开了我,而这些都是我在去找他后才知道的。我守在他家依旧过没有他的日子,我竟不觉爱他这样深了。原来爱人和知己一样,这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我的心无法重新耕耘,无法播下其他的种子,也不想等待下一个春天,替我保管裂帛…”
你突如其来的信,令我背后生凉。彻夜难眠也好,声嘶力竭也罢,我也终于明白你得知温池去世后,日夜难眠的苦,像我这样,疼得指尖都麻了。
常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善男信女为爱牺牲的戏码是杜撰的,那些深情也不足喟叹,情深怎能与生命相提并论,何其愚蠢。如今知晓,也许愚蠢的是我,活的太过世俗,衡量生命价值的标准不同。你是青鸟,想寻一个港湾罢了。再也没有人告诉我,情深意执的感觉是如何刻骨难悖。
“姑娘好见地,此扣叫云锦,陈云锦。”
“未宁,我就知道你懂我。”
“他叫温池,对我极尽照顾。”
“替我好好活着。”
好,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