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Nikko Pascua ©
作家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当时代变得吵闹,社会变得浅薄,每个人都被焦虑所围攻时,我们难免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弃、麻木、迷茫。
快节奏的生活也许渐趋无味,但思想沉淀的文字始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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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15日晚,有日本“文坛奥斯卡”之称的第141届芥川奖,在东京筑地的一个高级餐厅召开。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讨论,大会最终把奖项授予了“向现实低头”,矶崎宪一郎的《最后的居所》。
而此时,作为公司普通职员的矶崎宪一郎,在高楼大厦的格子间大小的工作位上,像往常一样,工作一整天。
图 | Yoshitaka Kashima ©
下班之后的7点左右,他一个人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最后的居所》说的是一个干了5年多医药推销还是底层业务员的30岁主人公,和同样30岁的妻子,因为岁数到了,租房结婚。
随着时间的推移,男主的工作慢慢有了起色,但和妻子,并无默契,有过几段婚外情,十一年间互不搭话,却因为孩子,和妻子度过几十年波澜不惊的家庭生活。
二十年后,终于买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子。
图 | Nikko Pascua ©
这就是《最后的居所》里所讲的故事。
故事非常简单、琐碎,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反转,甚至连小说里的人物,都没有名字。
在小说里,矶崎宪一郎把主人公用“他”表示,女主用“妻子”代替,孩子用“女儿”来称呼,就连和男主有过婚外情的,都是“胖女人”和“太阳镜女人”。
这些人物的存在,并没有一个具体肖像人物,但都是千千万万家庭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社会角色:
在城市租房的工薪职员、
婚后近乎冷漠的妻子、
婚外出轨的对象、
维系夫妻关系的孩子等等。
小说从租房开始,从买房结束,矶崎宪一郎用一个房子,诉说着普通人的一生:“不起眼”的悲欢离合。
在日本文学中,矶崎宪一郎的《最后的居所》算是一个“奇葩”。
日本文学和作家,总是离不开两个字:自杀。
《人间失格》的太宰治、《罗生门》的芥川龙之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以及三岛由纪夫都是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太宰治自杀过五次,芥川龙之介自杀过两次,川端康成把煤气罐吞进嘴里自杀,三岛由纪夫则选择剖腹自尽。
整个日本,对“自杀”有着比其他国家无法理解的向往。
在富士山下,有一片叫青木原的树海,被称为“自杀森林”。
每年日本政府,都能在这里抬出上百具尸体。
在青木原里,随处可见轻生者的骸骨。
为预防自杀,政府会在森林里用清晰标语写到:
“你的生命是父母赐予的一项珍贵的礼物。
请再想想你的父亲、兄弟姐妹和孩子吧。
不要独自承担一切,告诉别人你的痛苦。”
可这些,显然不能阻挡整个日本对自杀的向往。
图 | Artur Sadlos ©
有人说过,日本的文学,就是自杀文学。
深以为然。
但矶崎宪一郎《最后的居所》里没有自杀,在四万多字的篇幅里,全都是生活的琐碎,字字都有无奈,句句都有压抑。
可主人公没有选择自杀,里面所体现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明显是日本文学中另外一种的存在。
图 | Nikko Pascua ©
1965年,矶崎宪一郎出生在日本千叶县的我孙子市,1983年高中毕业,1988年大学毕业。
毕业后进入东京三井物产工作,一直都是公司的小职员。
在大楼的格子大小的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早出晚归,日复一日做着枯燥的工作。
跟现在网络上流传的"打工人“并无二样。
他有家庭,有妻子和孩子要照顾,为了一日三餐,不得不成为一名社畜。
直到他40岁的时候,他才开始写起了小说。
这就是他在40岁之前的全部人生经历,也是他的全部故事:小时候没有惊人的天赋,成长历程中也没有坎坷的人生,按部就班地求学、工作、结婚生子。
图 | Nikko Pascua ©
在小说《最后的居所》里,夫妻双方没有特别强的感情基础,只是双方都不讨厌对方,到了不得不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因为岁数到了而结婚。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生活,很快就发生婚外恋,主人公终于下定决定要和妻子离婚时,妻子却告知怀孕了,为了孩子,双方又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矶崎宪一郎笔下的人物,像极了现在的人:
因年纪大了的交往,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欲望的,只是想快些结婚的,以完成人生的一项任务,所以交往半年就去了对方的家里,见了父母,就可把婚定下来。
图 | 日剧《嫁个好人家》
赶鸭子上架的婚姻,最终避免不了婚外情的发生。
同样是写婚外情,在渡边淳一《失乐园》中,最终结局是:出轨双方决定逃离家庭,双双殉情。
而矶崎宪一郎笔下的主人公,最终选择向现实妥协,回归家庭。
日本是一个低欲望、压抑的民族。这种特质要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说起。
那时日本高速发展的经济到达顶峰,房价巅峰时市中心10万人名币一平,九十年代10万人民币,完成可以在上海内环市中心,买到十套房子。
然而在接下来的长达二三十年里,因房产泡沫破裂,日本经济一直是委靡不振。
日本年轻一代的平均收入,从1997年开始就一直在下降。
八成40岁以下的日本人,都买不起房子,年轻人还没有上一辈的人有前途。
“疲倦,压抑,低欲望”笼罩着整个日本。
图 | Artur Sadlos ©
对此,很多人选择厌世,“宅文化”成为主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还有不少人选择自杀,日本进入到了一个病态社会。
但矶崎宪一郎,显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矶崎宪一郎获得芥川奖之后,记者问他:能否公开您公司的名称和现在所从事的工作?
矶崎宪一郎表示无所谓,他给公司打过电话,同事也只是表面上说,很为他高兴,仅此而已,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你写的小说真好啊”之类的话。
他说:所谓公司,就是很多人在工作在当中,有顺利的,也有遭遇艰辛的,也有怀抱烦恼工作的。
整个公司,似乎对这么矶崎宪一郎这么一个获得芥川奖的人,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工作,哪怕是让他们不开心的工作。
员工彻底沦为工具的奴隶,这只是日本公司文化的一个真实缩影:努力干活,拼命工作,任劳任怨,为了买得起房子,为了老了后有一份保障生活的退休金。
一切工作都只是为了挣钱,而其他的,比如那些年少有过的理想、学校同窗的真挚友情、遇见一生相伴的爱情等,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图 | Fred Tougas ©
梭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大多数人,一生都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我想,用“平静的绝望”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人,无比准确。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被社会推动着前进。
从上大学,到毕业找工作,从买房结婚,到养家糊口……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是被时代裹挟着,不得不前行。
在一个人长大、老去的人生旅程中,一路上都是那么地被动,宛如行尸走肉般,或站立或纠缠……这种要把人逼向《最后的居所》的窒息,平静得令人感动恐怖。
图 | Yoshitaka Kashima ©
被时代裹挟的每一个个体,难道都没有情感吗?
川端康成吞煤气罐自杀后,第一时间并没有死。
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他奄奄一息对救护车的司机说:“今天路这么挤,真是辛苦你了。”
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还能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川端康成先生,到底是有多么善良啊。
这种善良、敏感、处处为他人着想的温柔,温柔得让人感到怜惜,有些伤感,有些泪目。
我想,那些善良的人,一定是饱尝了人情冷暖、体会过世态炎凉,理解了众生之苦,才会至死,都怕麻烦别人,才会如此的善良。
在大历史的车轮下,个体的生命都是弱小且无助的。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丧失了体验生命的知觉。每一个人是都有感情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开心了会笑,疼痛了会叫,爱过、哭过、轻狂过,落魄过……
图 | Kenji Kawamoto ©
在《最后的居所》里,矶崎宪一郎描写了一个普通日本工薪阶层长达20年的婚姻生活,从年少无知开始,在成长路上抗争、无奈、妥协,接受……
像一个个生活的片段一样,把时间拼接起来,等到把“人生”这张大图拼完整了,才发现,这个工作了20年的普通打工人,成为现实生活的大赢家:有房,有家,还有事业。
这本小说给人最大的启示,就是也许我们每一个人在时代的裹挟之下,都不过是个弱小的生命,人生始终逃脱不掉“徒劳”二字。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要选择放弃,选择厌世,选择悲观。
对于那些选择厌世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选择,只不过是一种逃避,一种懦弱,一种无能罢了。
也许回顾每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很可能在大的方向都是徒劳的,人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掌控,都不过是一个社会时代的缩影罢了。
但我想,即使再弱小的个体,依然需要安顿自己的生命。
图 | Nikko Pascua ©
做了十几二十年工薪阶层的矶崎宪一郎,在40岁的时候,选择了写小说,选择了文字来安顿自己的生命。
在全公司对他获得芥川奖毫无感兴趣之余,他的妻子却告诉他:孩子们也很高兴,都感到很骄傲。
这让他非常意外,没想到家人知道,得个芥川奖时多么了不起的事。
此时他才意识到,相比起得奖,来自家人的温情,更能安慰自己。
或许,当所有人都被时代裹挟前进时,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就是最好的反抗。
那么我们呢?
每一个人都应该找到一种方式,来安顿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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