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师父,一定有徒弟。《师父》双线并行,又讲师父,又说徒弟。
师父收徒弟,大都是为了把一门功夫发扬光大,“你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师父的师父这样对师父说,师父也这样对徒弟说。
要把功夫发扬光大,最重要的不外乎两点:师父肯教,徒弟能学。
《师父》里的师父和别的师父不太一样,他放弃了指点他的泰斗选的徒弟,自己选了个“小人”当徒弟。
说徒弟“小人”也不亏:他是脚行出身,身份低贱,卖苦力;来师父这儿,是为了看师娘一眼;睚呲必报,对手下败将极尽羞讽之能。
但师父也不亏,师父陈识家在广东,一场兵变,九十九楼化为乌有,于是北上天津,想用一手咏春拳扬名立万。
此时的他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么一个“小人”。
当时的天津武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师父想开武馆,得教徒弟,徒弟功成,去踢馆,踢够八家,再来一位业内高手,师父就能开武馆了,但徒弟非死即残,活着也得被逐出天津。
这样师父不得罪同行,大杀四方的徒弟被赶出去了,没人会丢脸面。
“规矩”一词在这部电影中出现了不少次。
脚行有规矩,徒弟耿良辰跟了师父,进了武行,却还用脚行的车开了个租书摊,脚行的人来了,说规矩,“脱离脚行的人不能用脚行的车”。双方协调不一,开始打架,耿良辰抽出一把铁刀,脚行的人又说规矩,“天津街面上打架不能见铁器”。
武行也有规矩,最看重脸面的郑天傲被自己的弟子林副官算计,被打败,邹馆长冷声冷气的提醒他,这是规矩,徒弟打赢师父,师父要请徒弟吃饭。
军界也有军界的规矩,参加民间集会不能着军装。林副官听了邹馆长的话,二话没说就回去换衣服。
洋人餐馆也有规矩,面包免费,但前提是要点菜。
甚至连爱情都有一点规矩:每周逛一次街,但不能买东西;螃蟹管够;不知道不能问,猜到了不能说;我以你为约束。还有师娘对邹馆长心照不宣的一句“男人犯了事,女人顶着。”
我以为这是一个压抑的故事,然后我发现我错了。
徒弟不是“小人”。
曾被觊觎过的师娘孤身前来提醒他“逃”的时候,徒弟笑着说把师父师娘当家人;林副官说要让我看得起,往天津方向跑五十步,还有两把刀钉在身上的耿良辰疯也似的往天津的方向跑;临终前,他满身是血,卖茶汤的异族女郎坐在他的租书摊前惴惴不安的等待,他幻想了扑过去死在她怀里的景象,却还是苦涩一笑:“不吓唬她了。”
规矩的唯一用处是被打破。
徒弟的租书摊自始至终开在脚行的车上。他踢馆成功之后不肯应约去酒楼,而是带着输家来了茶汤铺,一人三碗。临死前,他说自己不能离开天津,家里在天津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师父也没按泰斗郑天傲的规矩来,徒弟死后就准备逃,还从给他安排的武馆里逃跑了,一条长巷,连挑数十人,只伤人不伤命,利利落落的逃离了曾蛰伏等化龙的天津。
在那个风云动荡、山雨欲来的年代,写了规矩,说了规矩,大家张口闭口都是规矩,但是最没有用的就是规矩。
只有爱,在这个故事里,有着些许的光芒。
师娘是从小在洋人免费学校长大的,在洋人餐馆做服务生,认识了巴西人,没能去种可可,先生了个小孩,抱给了人贩子。和师父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把分手钱拿了,平日粗布麻裤,偶尔短裙旗袍。
什么时候爱上师父的呢?
是他提着八十只螃蟹回家的时候吗?是他帮她抢回钱包,以一敌百的时候吗?是他把南洋游历十三年的珍珠银票通通留给她的时候吗?
分开后,他要她坐火车走,“随便哪个站下去”,她却坐在二百米外的面包店里,说:“今天我求一个人活着,这个人离我两百米,我心念不强,再远,我怕不能应验。”
最后,两个人坐上了不同班次的火车,她知道他在哪儿,可是她不能找他,只要找到他,邹馆长派来送信的人也就找到了他。
这叫生离。
而不知世事险恶的徒弟只需要远远的对茶汤女郎比个“1”,茶汤女郎就明白了,端着茶汤送过去。武馆的师父各个有头有脸,此刻面沉如水,凝神静坐,因为他带着来了她的茶汤铺子,大声吆喝一人三碗。他跟师娘说喜欢上一个姑娘“和你一样漂亮”,师娘去看了,经过他时,撂下一句“比我漂亮”,他笑。
踢馆到最后,她要他别再去了,他正在练武,闻言看着她笑,身子忽然软倒,堪堪从刀尖上滑下去,她冲过去,被他偷香,方知他在戏弄他,一转身就跑,只留下环佩叮当。
怎么会不爱呢?
她误以为林副官是好人,转身跑去叫警察,谁知道一转身就是天涯海角,再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她枯坐在租书摊前,等啊等,焦急都写在脸上,等回来的,只有他的死讯。师父乔装后来她的铺子喝茶,她有些骄傲的说:“我的朋友是连踢了八家武馆的耿良辰。”又忧郁隐忍的说:“我把书给了你,你可要为他做主啊!”
这是死别。
并行的两条线里,师父和徒弟经历不同,性格不同,想法不同,相同的或许只有这里,一份像绽放在俗世里不加掩饰的爱罢。